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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八十回:暗昧难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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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类。

多么可怕的措辞。

被妄语之恶使如此定义,真是让人无言。谢辙不知道自己是被抬举了,还是被羞辱了。但他清楚,得到谰的关注与兴趣绝对是一件危险的事。

“真高的评价。”寒觞揶揄着谢辙,“你应该感到荣幸。”

“这真令人意外……我不知你为什么这么说。”

谢辙强行压住这种难以言说的惶恐,直视谰的眼眸。他重新挺直脊梁,双臂交叠在胸前的同时头部微向后仰。他那动作和神情,传达出了一种谢辙无法理解的意义。

“不,你知道。只要你……再想想。”

“请不要无谓地浪费时间。如果你愿意更坦诚些,将会省去许多麻烦。”谢辙直言道。

谰一手摸向脸侧,思索了一番。接着,他指向谢辙说:

“你们去了天狗冢。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逃脱的,大约是使用了某种规避诅咒的方式,或者破解了它,但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……你们一定见到了一个人。”

“尹归鸿。”

“是了。或者如今我们应该称他为——嗔恚的恶使。”

话音刚落,他的身后就走出一个人影。四人皆目瞪口呆。因为突兀出现在此地的人,正是白天不见踪影的尹归鸿本人!

杂乱的思绪填满了几人的脑海。他不是逃走了吗?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?来干什么?从哪句话起他便在场了?为何他出现之前,没有一点点气息?即便是新生的妖物,也已经能将自己的妖气收敛到这个地步,真是小看了他。何况他来时没谁听到任何脚步声、呼吸声、心跳声。他们与妄语一人对峙就已经够紧张了。难道他一开始就在这里?不太可能……但至少现在看来,他们很明显是一伙的,说不准妄语早就制造了什么幻术,给他打好了掩护。

“既然是老熟人,便不多介绍了。”谰淡然道,“接下来,我替他问你们几个问题。不,应该说,是对谢公子一人的提问。”

“……”

谢辙紧张地看着二人。尽管那两个恶使靠得很近,但他来回折返的视线还是太过忙碌,令他觉得两只眼睛根本不够使的。

“尽管我与尹少侠在一些问题上的观念并不相同,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合作。对于尹少侠而言,情绪是一种力量,能源源不断地转化为妖力,为己所用。在所有的情绪之中,唯愤怒是最强大,也是最好利用的武器。那么谢公子认为……情绪是什么样的东西?”

“这、这人到底是哪儿来的?”问萤忍不住说,“而且,这是什么歪理邪说?不论是人还是妖,有了情绪,灵魂才算得上完整。倘若将情绪视为力量使用,不就像把灵魂视为工具一样吗……?!这简直是对灵魂的亵渎,不可理——”

谰突然一抬手,四下弯曲的骨骼纷纷涌起,在最短的时间内束缚在问萤身上,同时将她狠狠地推了出去。她被打入骨堆,摔得很远,一路传来骨头破碎的喀嚓声,谁听了都犯怵。困住她的骨头以弯曲的肋骨为主,将她死死勒住,喘不过气来,甚至一声惊叫也发不出来。寒觞连忙冲上前去,余下谢辙和皎沫在原地惊异得不敢呼吸。

“你没听到吗?我说,这是对谢公子一人的提问。”

谢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。他知道,若是自己轻举妄动,尹归鸿手中的烬灭牙并不是什么漂亮的装饰。如果只有谰一人在此,当他伤害友人的亲妹妹时,他已经拔剑杀上前去了。尽管他知道他们的能力还有一些距离,但人数上若占据优势,他会冒这个险。

但现在不行,他暂时只能忍气吞声,任人摆布。否则,场面可能比此刻还要失控。

“所以,回答我。”

“或许情绪确实在一定程度上,有可能化作力量。”谢辙沉沉道,“就像落榜的考生,可能会化悲愤为动力,在来年的考试中得到异常优秀的成绩。甚至就在考场上,也有人在过度紧张时发挥出比平时更高的水平。但不论如何,情绪不会是人类力量的源泉——我是这样认为的。人本身应当是情绪的主宰,而不是成为情绪的奴隶。”

尽管这话似乎没有什么针对性,但尹归鸿还是示威般抬起了烬灭牙。谰轻笑一下,伸出手背将刀刃别开。他接着说:

“这一点,你与这位仁兄不同……也与我不同。”

“那你又是如何认为的?”

“情绪是人类进步的绊脚石。”

“……是吗?”谢辙侧目道,“我真没料到你会这样想。”

“这点上,我与尹少侠的认知有些出入,但大体上差不了太多。若说情绪是力量本身,那么我从出生而言……都是一个没有‘力量’的人。凡事凡物我都不会有太多想法,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在我眼中,也幼稚得令我嗤之以鼻,连嘲笑也吝于给予。大约如你所言,世上多数人都是情绪的奴隶……我自幼便无法理解,人类为何会在情绪的鼓舞下,做出许多难以理解的事?最后一句,我是认同的,那便是人应当成为情绪的主宰者。”

“那你……”

“语言,是传达情绪最佳的途径。语调和措辞上稍微的偏转,即使不改变原话的本意,也能让听者听出你想要改变的意思——因而我是妄语的恶使。凡事都原模原样地转达,那不就太无趣了吗?没有漏洞便能孕育误会,实乃有趣的艺术。”
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皎沫困惑极了,这质问里还残留着怨恨。谢辙不禁捏了把汗,他生怕皎沫遭到与问萤一样的待遇。不过妄语可能现在心情不错,并没有计较,他略微松了口气。再悄悄看向问萤那里,寒觞已经扶她起来,看上去没有大碍,只是二人都没有靠近——这样最好。

“我也不明白,”谢辙问,“这与你说的‘同类’二字到底有何关系?”

“你还不明白吗?”谰的语气几乎带着戏弄的意味了,“谢公子——谢辙。我查过你,你的身世,你的一切。你们所有人,我都利用无庸家的势力彻查过,尽是些无聊的消息。但我也是刚才意识到,你是一个多么有趣,又与我多么相似的人。”

“……请你说得更明白些。”

“你有着值得我嫉恨的优势——毫无疑问,你是情绪的主宰者。你看似没有情绪,却拥有驾驭风云斩的实力。局势愈是危急,你愈是冷静。你的冷静令你保持清醒,因而你能在任何情况下都做出近乎完美的判断。或许你在过去的几次危难中,尚未展现这种优秀的品质。但随着你不断历练,我眼

前的你,已能娴熟地掌握这样的能力。情绪或许不是力量,但能拥有控制情绪的力量之人,无疑是最强大的。”

这是夸奖吗?谢辙略歪过头,没太明白。即便这真是某种赞扬,他也并不觉得开心。得到恶使的欣赏难道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吗?不安的气体沉积在他的胸腔内,让谢辙的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,生怕一不留神,便满盘皆输。

“而我连感知情绪的能力都那样孱弱……大约,这就是我不断追逐力量,武装自我的原因之所在。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。你的存在无疑令我感到羡慕。某种程度上,我们分明是一类人。”

“不……这是完全不一样的。”话虽如此,谢辙却有种莫名的慌张。他极力控制情绪,不让自己的思维更加发散,免得顺着他的引导走到没有回头路的境地。“我们并不相同。”

谰突然说起无关的事来。

“在无庸氏,有一种驯化妖物的方法。当它们尚是幼崽时,便给脚踝拴上铁链,活动的范围仅方圆一丈。凭借它们不论如何挣扎,铁链的另一端都牢牢固定在墙上,甚至不需要谁在一旁鞭挞。当它们挣扎得伤痕累累,血流不止,自己便会停下来休息。久而久之,它们会成长为难以驾驭的巨兽,能够轻松在同时挣断十根这样的铁链。可到了此时,即便铁链的另一端并不牢靠,它们也绝不会试图逃跑。在它们心里这是根深蒂固的认知,所以绝不浪费体力做无谓的挣扎。谢公子,你说困住它们的究竟是这区区生锈的链条,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”

“你想说什么?”谢辙皱起眉,“你又想听什么?”

“哈哈哈……你说我是个疯子,你又是什么?我来告诉你罢:你就是头凶兽,被束缚在牢笼之中。你儿时被善良感化、被规则教化、被世俗驯化……道德伦理是你的饰链,也是你的枷锁。真可悲……现在的你被装点成如今人畜无害的模样,看起来无聊至极。可我知道,你是如此憋闷,在长大成人且无人约束之时,依旧顺从着他们的意志,作茧自缚,驯兽般温顺而软弱。而一旦抛开三纲五常的约束——你也会是个清醒的疯子。”

谢辙浑身发冷。

他悲哀地意识到,谰说的这些可能是真的,但谢辙无法确定。一方面,他撕烂了包裹自己良心的伪装;另一方面——他是妄语的恶使,自己不该相信这番话中的任何一字。

可这些话像是被施了法术,蠕虫般钻进他的心窝。

接下来的话,谢辙一句都没听进去。谰自顾自地说:“我一直渴望能遇到与我势均力敌,却又不完全相同的对手……我想,我早就遇到了。”

他得承认,他动摇了,不论是否与妄语的特性有关。究竟他说的都是对的,还是因为他说了,所以成了对的?不……谢辙恍惚间意识到,他已经默认这些话具有正确性了。决不能这样,这简直是被恶使牵着鼻子走,真是奇耻大辱。可、可是……

“别听他的!他是妄语的妖怪,那些都是蛊惑你的胡话!”那边的寒觞高声叫嚷。

谰再一抬手,手腕轻转。只见数个骷髅头凌空而起。

晦暗之中,他的那只眼睛像夜空中唯一的满月那般明亮。

“我来帮你斩断这些束缚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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