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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二、信期与归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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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子们回到阔别数月的家,小脸上笑出花朵来。臻儿也高兴得一刻不停,一手拉着娘亲,自己迈开小腿在熟悉的路上蹦蹦跳跳。

“既然回家了,先去王妃那头问个安?也省得一会儿还要来回跑。”孟窅探出上半身,迁就着女儿往前走,一壁和身边的悠闲踱步的崇仪说话。两个孩子也不插嘴,很懂事。

阿满有些闲不住,弓起身子扭扭小屁股。他这几个月已经能自己走得很稳,不用依靠乳母的搀扶。崇仪便点头,让乳母把孩子放下来。

眼前圆满的景致让人心头温暖,崇仪的神色轻松,眉间眼梢如有春风轻拂。

“孩子们都累了,先回屋洗漱更衣。”李岑安对玉雪的成见已深,既然无法相安无事,不如不见。“明日再去东苑,王妃不会和孩子计较。”

高斌垂下头,假装自己是个聋子,心里止不住挖苦。李王妃哪里会计较,她不敢和三爷计较,更不能和孩子计较。只怕李王妃也没脸见两位小主子。这段时间三爷不发作,不仅是给李王妃冷脸,他是等着机会将李王妃的军。

孟窅自是从善如流,乐得点头同意,又伸出一只手,一边臻儿一边阿满。旁的人要搀,阿满必是不肯的,可娘亲伸出手来,他立时把小肉手递出去。

崇仪说是明日,等次日天明起身时,他又说孩子们久未归家,来来去去的心不定,夜里容易走觉头。方槐安闻弦音而知其意,乐呵呵地站出来请命。

“说来奴才那日急着进宫复命,没来得及与李王妃当面说道明白。奴才心里一直过意不去,如今回到府里,正该向李王妃请罪。王爷赏奴才这个机会,再替两个小主子给李王妃磕个头。”难为他一把年岁,替两个黄口小儿给人作揖磕头。可若是换一个人,连说这话的资格也没有。说到底,靖王府上下都因为蒹葭殿的孟淑妃卖他三分情面。

崇仪欣慰道好,一壁提醒孟窅,准备一份礼单。

“早就备下了。”孟窅披着杏黄的褙子,衬得花容生辉般。崇仪还让她住在安和堂,昨晚哄着孩子们睡下又转回正院来。她心里过意不去,清早就缠着崇仪一起回来看孩子。两个小家伙睡得迟了些,索性放在一张床上。刚才磨着赖床,孟窅便褪了外衣,陪他们躺着说了会儿话。这会儿交给乳母出恭去,才脱身出来外间。

“还有姑母给的药材,臻儿阿满也用不上,先紧着王妃那边用吧。”李王妃对外的口径一向只有一个——痼疾复发,每回孟淑妃的赏赐也多是药材补品之流,至少孟窅对此是深信不疑。

李岑安见了方槐安,不敢托大。不等他腿弯曲起,急忙叫两个丫鬟把方总管扶起来。她想着,这事儿总算过去了。最难堪的境地熬过去了,日常天久的,靖王总会淡忘这桩事。到那时候,她的病也就“好”了,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去的吗……

这日,崇仪与钱先生手谈后,从勤本堂回来。走上二楼,却意外看见孟窅在。白日里,她怎么舍得离开两个孩子在安和堂躲懒。心心念念盼回来的孩子,她恨不能十二个时辰搂在怀里。这个时辰也不是歇晌的点儿,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。

桓康王发下恩旨,许他在家中养伤,痊愈前不必理会政务。崇仪欣然领命,只关起门来与钱先生点评朝政、分析格局,一边则深居不出。自他回京以来,常有同僚旧部递帖子请见,也不乏送礼上门的。他倒也不曾冷漠推拒,还把名帖和礼单单独列出来给孟窅,让孟窅斟酌着回礼。孟窅历练了小两个月,如今对礼尚往来的事却是有些心得了。

崇仪的视线带过床头放名帖的锦盒,不偏不倚摆在那里,不似有翻动过的迹象。

孟窅蜷着腿伏在锦垫里,喜雨把灌满的汤婆子从毯子底下塞进去。

还在六月里,哪里需要取暖?崇仪看了眼,惊觉不对,快步走上去。她靠在垫子里看不清表情,走近了才发现孟窅脸色煞白,嘴唇上也像敷了粉一般。

“这是怎么了?!”他迈步上前,把喜雨挤下去。一手覆上孟窅的额头,掌心触及一片冷汗。崇仪当时便沉了脸,转头高声催高斌去请钱先生来。这时候,钱益应该还没出府。

孟窅咬着唇,泛白的唇上深深刻出血红的牙印来。她把汤婆子贴紧小腹也抵不住身体里的寒意,她的手脚冰冷,骨头缝都透着丝丝凉气,这时候疼得说不出话来。

喜雨跪下来,愁容满面地回话:“主子身上不便……早上和小郡主说着话,突然腹痛难忍……已经喝了徐姑姑调制的红糖姜水,也不管用。奴婢冲了汤婆子,身上暖和些,也许就不疼了。”

她心里一乱,说话也没有思路,一股脑儿地说了许多。再看见靖王剑眉挑起,脸色乌泱泱的,胆儿都战栗起来。

孟窅不仅肚子疼,太阳穴也是一抽一抽地痛。喜雨啰嗦起来,字字就像针扎在她脑袋里。她呜咽一声,从枕头上支起来,倒在崇仪腿上。

“你叫钱先生做什么?”她既是疼痛难当,又是别扭,五官都拧起来。“徐姑姑已经在想法子了……我再忍一忍……”

人都蜷成一团,虾米似的弓着背,还逞什么强!

“胡闹!人都这样了,怎么不请大夫?!”

崇仪一着急,出口也带着三分恼意。更气底下奴才隐瞒不报,若是耽误了,该怎么好?!

“蠢货,怎么不早来回话!”他恼火地抬腿踹出去,喜雨应声歪倒在脚榻上,脸上比孟窅还惨淡。

孟窅哎一声,揪着他的袍子,这一惊连身上的疼痛都吓退了。

“你拿喜雨撒什么气!”说着话,肚子里又是狠狠一抽,她攥紧了拳头熬过去,气得眼眶发热。“我难受得要死了……你还打我的丫鬟出气……”

崇仪一听那个“死”字,耳中一阵嗡鸣。女人的月事,他不懂也没经历过。经血污秽,宫女们不敢污了主子的耳朵,李王妃也不会说这些私密事。孟窅嫁给他后接连怀孕生子,小三年没怎么来过小日子。后来,她要调理,在房事上就要节制,就这么碰巧地错开了。

眼见玉雪花容失色,冷汗淋漓,崇仪已然慌神,从来游刃有余的靖王头一回手足无措。

“玉雪,你讲讲理。”他没辙了,放柔嗓音告饶。“你病倒了,她们不想着立刻叫大夫,净耽误事!这样的奴才有什么用?”

“你不懂……徐姑姑已经在想法子……”

孟窅咬着唇哼哼,掐断他的责备。话音未落,一近一远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。

“奴婢不碍事,没有真踢着。”崇仪抬脚的时候,她本能地往一边躲开了。王府正经的奴才不敢这样。主子要踹你,你就该夹紧尾巴等着受主子金贵的一脚,断没有自己躲开去。所谓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一个奴才哪敢违背主子的意愿?不但要挨着,一个合格的奴才不但不能喊疼,还要爬起来端正谢恩。今天若是换了胆小怯懦的宜雨也不会躲开,唯有喜雨出自孟家,性子实诚得不会表演,循着身体的本能反映出来。也因此没有受伤。

“爷,钱先生到了!”高斌在楼梯边请示,二楼是寝房,他不好随便带个外男进去。尽管钱先生的年纪足矣做荣王妃的爷爷。

崇仪把人扶好,拉高薄被盖在她身上。总算喜雨还机灵,飞快爬起来打下半幅帐幔,将孟窅的身影隐在后边。

“钱先生快请!王妃突发疾病,有劳先生!”

孟窅脸色古怪起来,手腕一扭甩开崇仪的手,偏头往床里侧看去。

钱益在楼下正巧遇上端药来的徐燕,两人略说了几句话,对孟窅的情况已是了然于心。他不急着请脉,而是向靖王保举徐燕的法子。

徐燕端出一碗赤褐色的汤汁,泛着浓郁的姜味。她仔细地服侍孟窅喝了药,又掏出两指宽的带子,给孟窅扎在额头上。

“这是四红汤。活血通滞驱寒气,还有安神的成分。主子喝下后好好睡一觉,身上就轻松了。”她也没想到,靖王会突然回来。自己熬个药的功夫,孟主子痛经的事居然还闹起来……

崇仪抹了把脸,起身为徐燕腾出位子。此时此刻,他也察觉是到自己反应多度了。

钱益很是识趣,诊脉后单独请崇仪到楼下去回话。

崇仪这才知道,玉雪是信期突至,瘀滞不下才导致腹痛。钱益解释说,这是气血亏损的缘故。按徐燕的方子就很好,等六七日后身上干净了,他再另外写一副调理的方子。

崇仪拱手谢过,抬眉往楼上看去。“她最怕吃药,略苦一些的都咽不下去。”

“学生可以搓成丸药,以蜂蜜炼制,用温水送服。如此便是出门也便宜得很。”他猜,靖王是担心自己出门在外,无人监督荣王妃服药。靖王虽暂时奉旨闭门养伤,但桓康王不会冷落一个为自己不惜以身喂豹的儿子。如今朝堂上热议州郡换防事宜,估计要不了多久,大王就要亲自请三爷回归朝堂。宁王一蹶不振,梁王步步紧逼,恭王处处以梁王马首是瞻,大王急需一个堪用的儿子掣肘梁王。

“有劳先生!”崇仪诚心诚意谢过,听说孟窅已经躺下睡了,便亲自送钱益出门去。

钱益的猜测正是他的担心所在。他已经得了消息,不出两日,宫中就会有传见。涪州与池州驻军换防,父王不会让大哥一人独占。而自己要去的,多半是景州以南的涪州。

桓康王比崇仪预测得更着急,次日早朝方罢,暄室就有人来传大王的口谕。

孟窅喝过药,已经不疼了。只是这回时日隔得久了些,势头凶猛,让她四肢乏力也没精神。

“你的伤才好,父王也太不体贴人……”她歪在榻上懒洋洋地嘟哝,情绪不高。

崇仪喂她喝一口红糖姜茶,握了她的手在掌心里把玩。

“胆子大了。”他俯下头,温热的气息逼近在她细嫩的脸颊上。“父王体恤你我,特别恩准中秋后再动身。可不许你口无遮拦。”

孟窅心虚地一瑟缩,吐吐舌不说话。

“最多两月,我就回来陪你和孩子们过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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