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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一、借力与使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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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槐安等在椒兰苑的月洞门下,远远瞧见靖王的身影走过来,深深弯腰请罪。他心知靖王必会担心荣主子和直接下令的两位小主子,特意赶来说明情况。

“奴才已经把消息压下了。此刻西苑上下只有齐姜知道,并不敢惊动荣主子。”当时,他就封了几个小子的口,把一个院子的奴才都关进倒座西边的小屋子里。荣主子椒房独宠,椒兰苑的奴才走出去腰杆子都比旁的院落的硬挺,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,因此椒兰苑的奴才都不想无端给人让位子,办差时多都上紧了弦。如今出了事,方槐安略一施加压力,一个个都很自觉地管住嘴巴。

崇仪的脚步缓下来,心落在实处,他赞许地点头,又问:“孩子们都在沃雪堂吗?”

高斌也感激地盯着方槐安,真心诚意地觉得三爷把内院托付方槐安的决定万分英明。实在不是他小瞧了荣王妃,三爷护人护得紧,半点腌臜事都不让沾手。荣主子见过最大的阴谋,不过是李王妃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阳怪气,就这点还被三爷死死地打压着。

方槐安面上浮起笑来,他一直盯着两边的动静不敢松懈。“都在。郡主才敢围着荣主子要牛乳糕吃呢。”

徐图偷偷地松一口气,缩起脖子跟在师傅后面迈步子。

“不敬家主者,杖毙。”崇仪停住脚,看向高斌。“你去,把那两个犯事的丫头拉出去打。”

高斌一下来了精神,脸上隐隐透着光亮,拱手领命。“奴才遵命。”

徐图两眼发直,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门路。高斌得了令,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走开,他只敢惴惴地拿眼去觑崇仪脸色。他在心里嘀咕,早死透了的人,三爷这是恨得要扒坟鞭尸?不至于呀?他又想到办砸了差事的自己,难道要继她们的后尘……

方槐安也听明白了,整个人放松下来。

一行人只留下徐图一颗心七上八下的,跟着靖王一头走一头冷汗直流。

前头靖王打起门帘子,一下消失在晃动的门帘后。徐图硬着头皮抬起腿,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,他不如老老实实认个错。看在他服侍大公子尽心尽力的份儿上,好歹在大公子跟前,三爷能赏他一个痛快。

方槐安惋惜地摇摇头,富态的身子挪出半步,恰恰好挡在预备慷慨就义的徐图前方。

徐图一抬头,就见方槐安给了自己一个眼神。他脑子里一团乱麻,下意识地跟着方槐安停下脚步,往门边靠过去。

“傻小子,荣主子眼下还蒙在鼓里,你进去预备说什么?”方槐安老神在在地一笑,一句话把人点醒。

徐图心道,可不是!荣主子还不知道丫鬟都死了。他冲进去把罪一认,可不捅了马蜂窝嘛!徐图回过神来忙不迭堆起笑来,拱手对方槐安再三道谢。

“多亏方爷爷照拂小的。”徐图从前虽然敬重方槐安,可因为师父高斌的关系,心底还忍不住防备他。原本高斌和张懂两个一内一外把持着靖王府的庶务,方槐安凭空占去内院半边天,把李王妃身边的秦镜气个半死,也让高斌生出三分危机感来。今天方槐安送了个人情给他,倒叫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。

方槐安依旧好脾气地客套,他把自己的位子摆得正,靖王让他做的,他才伸手。靖王没有交代的,他一概不沾手。他是来替荣主子分忧的,最差的情况,他仍旧回蒹葭殿服侍淑妃娘娘便是。“一心为主子办事罢了。”

两个人在廊下并排站了一盏茶的功夫,方槐安见屋里一直没有传唤,料想没有大事,就准备去看看高斌那边。

“方爷爷放心,这里有我呢。”徐图拍着胸脯。他刚才已经想通其中关节,对于当时瞬间领会靖王心意的高斌和方槐安心生佩服。他只以为靖王震怒,要把两个丫鬟拉出去鞭尸,吓得胡思乱想一通。眼下回味起来,三爷是要为郡主和小公子背锅。

这会儿,师傅明火执仗地把人拉出去打到血肉模糊,草席一卷扔去外头乱葬岗上。事后谁再议论这事,大不了说靖王御下严苛。即便一二个知情的扯出两位小主子罚人的事来,最终下令打死丫鬟的是靖王,也只能说靖王溺爱子女。如此最大的过失都在靖王身上,谁要是跳出来作妖掰扯小主子们,谁的嫌疑就最大。

事关大公子,高斌办得格外精细。他恨不能时光倒退,回到出事的那个时候。不用大公子开口,自己就替他把人收拾了。什么玩意儿,两个没脸没皮的丫头还想连累大公子的名声。

至于行刑死人会不会露出痕迹,徐图更不担心了。他都能想见,师傅一进门必然想让人堵住两人的嘴,如此行刑时没有喊叫也不奇怪。然后把人结结实实捆在条凳上,板子打下去的时候,叫人分不清是行刑的人力道太大,还是受刑的人疼得挣扎。

其实不必细查,大伙儿心里都门清。这事和东苑脱不了干系,多数又是秦镜那老狐狸在搞鬼。外头的人还不至于能轻易把手伸进靖王府后苑来。徐图在心里骂娘,秦镜那个缺德鬼,李王妃也是个冷心冷肺的,知道自己争不过荣王妃,如今三番两次拿孩子做文章。那两个嘴碎的丫头也是活该,该打、该死!

屋里头,臻儿已经不怕了。看见父亲进门来,气呼呼地跑上前去,抱着崇仪的腿告状。

“她们说阿爹的坏话,我和弟弟都生气!”她两颊鼓鼓的,挥舞着小手比划。“一个眼睛又细又小,长得好丑!”

平安挨着孟窅嗤嗤地笑,他听了十多遍姐姐的丰功伟绩,已经烂熟于心。平安竖起食指扯着眼角,配合姐姐的形容,把自己秀气的丹凤眼扯得又细又长。

阿满觉得伤眼睛,拍掉弟弟作怪的手,塞了他一嘴香甜的牛乳糕。

孟窅拍拍长子的头,又替小儿子擦擦嘴角,见他一口一口嚼细了慢慢咽下去,才放宽心。

捧牛乳糕的宜雨顾不上靖王,一眼不错地看着小公子,怕他猝不及防噎着。

崇仪赞许地掠过一眼,俯身轻松捞起娇哼地宝贝女儿,与她同仇敌忾。“气着咱们康宁郡主,该打!”

臻儿获得父亲的支持,进一步取得胜利,不由骄傲地仰起头,傲娇的小脸上不可一世。

崇仪的话仿佛给阿满吃下一颗定心丸。崇仪一直是他的支柱与标杆,崇仪说那些人该打,就是认可了他的判断。比孟窅对他的劝慰更叫他心定。

“快别哄她了,什么打打杀杀的,也不怕教坏孩子。”孟窅笑着剜他一眼,安然坐在榻上,招呼他抱女儿过来继续吃点心。

崇仪从善如流,一壁走上来,一壁细细观察孟窅的神色。见她言笑自如,一手搂着平安,眉眼间平和而温柔,知道她果然尚不知情。他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。

“我以后听阿娘的,不自己叫打板子。回来告诉阿娘阿爹,”臻儿骨碌碌转着眼睛,机灵地看向崇仪。“让阿爹教训她们!”

孟窅满意地点点头。“孺子可教。”

臻儿为自己的急智拍手,从父亲怀里探出身,对孟窅手里的牛乳糕张嘴,像只嗷嗷待哺的幼鸟。她觉得自己说对了话,就该有奖励。

阿满在榻上跪直起来,扯了一大块牛乳糕喂给姐姐。“姐姐厉害!”

崇仪揉揉女儿的发心,十分欣慰。“臻儿说得对,听你娘的话。谁要是让你生气,告诉阿爹,阿爹教训她们。”

孩子听话了,孟窅又关心起孩子他爹。他这么早回来,必然是听到消息了。

“你也别生气,底下人口没遮拦嚼舌根罢了,不值当咱们生气。”孟窅连回想她们的浑话都嫌脏了耳朵,只是心疼崇仪。家里都有人说三道四,外头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呢!只怪大王刚愎自用,崇仪小小年纪母子分离,孩子不容易,生母和养母哪一个又容易了?当年那些人不敢指责大王枉顾人伦,如今却把罪责强加在最无辜的崇仪身上,真真儿欺人太甚!

崇仪听得她一番话,原本不曾介意,此刻更是不以为意。不破不立,这是他注定要入的局,此时发作出来,反而对他有利。他甚至拿定主意推波助澜,把这件事的影响进一步扩充,打开对自己更有利的局面。

果然,次日就有下人悄声议论,把靖王打死家婢的事传出去。偶尔有几个还想议论荣王妃面善心黑,把打死小丫鬟的事按在椒兰苑头上。苗头才一冒头,立刻有耳报神报给高斌,被他果断地截断。高斌就等着有心人出头,来一个掐一个,来两个打一双。他还让心腹弟子在府里传话,把昨天的事掰碎了说道。两个奴婢是因为不敬家主,被靖王下令杖毙。他的人便把高总管如何领命,如何指挥行刑描绘得活灵活现,半点扯不上椒兰苑什么事。

白月城里,桓康王终于也听见消息,气得他砸了一个碧玉药碗。他捶着胸口唾骂外头居心不良的宵小之辈。

“他们哪里是骂老三不孝?!他们是在戳孤王的脊梁骨!”童氏出家,崇仪过继都是他乾纲独断,这些就是见不得老三好,见不得他过一天省心日子。桓康王恨得咬牙切齿。“他们今日敢诟病靖王,明天就敢非议孤王!”

翁守贵着急地替他拍背揉胸,不停地劝他。“凭他们怎么说道,大王苦心孤诣不都是为着伽罗好,为着孩子们好。靖王大小孝顺,必然能体谅大王。”

桓康王用力喘了几口气,抖着手又骂了几句才觉着抒发出心中怒气。

入夜,翁守贵掩人耳目进了归元殿。第二天,太真居士自愿出家的求请折子出现在暄室的桌案上。桓康王飞快地准了。

得了桓康王准话的童明臻走得潇洒,走得心满意足。她为儿子换来最好的前程,儿子必会记得她的恩情。哪怕分隔再远,何惧母子离心。

同一时刻,白月城放出消息来,太真居士不愿为俗世羁绊,自请出宫入茶林道观修行,了断一切情缘。至此,舆情沸腾至顶点又戛然而止。被舆论同情的童氏的淡然远去,是一个响亮的巴掌,径直打在热心人士的脸上。

并非无人怀疑这是桓康王的逼迫,可他们还能怎么办?难道冲进茶林道观,驾着童氏声讨大王、声讨靖王?只怕最后却是被他们把童真人逼上绝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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