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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四、癔病与养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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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嫔疯了。郡王妃进宫探望后,曾嫔一夜无眠。入夜时惊惶不安,低声喃喃私语。到了次日晨间,小宫女送水进屋,曾嫔已然神志不清,见人靠近就胡喊乱叫。手边胡乱抓着什么就砸什么

兰初想靠近她,被曾嫔尖锐的护甲挠花了脸,血痕从耳朵根一路划至下颌。她生得白皙,多年精心保养,容貌仪姿比寻常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还金贵。曾嫔最不得宠,可身在皇都正中的白月城,领着宫殿大宫女的月俸,兰初在奴才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,吃穿皆是精致。大王年老体衰,多年冷落后宫,偶有些年轻妃嫔冒头,也不成风浪。加之孟淑妃御下清明,她们的日子倒比从前轻松许多。

兰初伤在脸上,又是惊又是疼。没有她坐镇,底下人霎时乱作一片。她的两个徒弟尚且压不住人,曾嫔又急哭急叫的,两个女孩子扯着嗓子喊了半天,也没个章程。最终,还是兰初捂着脸,狠狠砸了一只茶碗,总算把慌乱的宫人惊醒过来。

兰初召唤一个叫蕊儿的女孩靠上来,她的脸一抽一抽的疼,说话时难免牵扯到伤口。女人没有不重视容貌的,她也不能例外,只能轻声嘱咐。

“娘娘突发急病,你去蒹葭殿请示淑妃娘娘如何处置。”她特意嘱咐蕊儿不许学嘴,更莫要提起郡王妃进宫的事。

蕊儿领命出去,兰初又摘下腰牌,让另一个女孩芯儿即刻出宫向郡王府送消息。兰初心中有不好的预感。郡王妃才来过,娘娘就病了,还是这么个疯魔的情状。五爷如今还在禁足中,只怕被外头趋炎附势之辈拿来做文章。不报,又是绝技行不通的。

木逢春奉孟淑妃之命,领着太医为曾嫔看诊。来之前,他已经向暄室的桓康王请示过。大王病势反复,得用的太医尽数都在暄室候命,淑妃娘娘便让他直接从暄室借用人手。

郡王妃进宫,一路上多少双眼睛看着。曾嫔发病的时机太过巧合,郡王妃逃不脱干系。如果早两日,或者能说曾嫔是因为五郡王被贬,而受了打击。那会儿,她正闹着要上吊抹脖子呢!断没有安生几日后,突然又爆发疯病的道理。

事情车上了曾嫔的儿媳妇,木逢春便劝孟淑妃莫要插手,凡事可请示大王的意思。靖王如今也在宫中,就在九黎殿代王坐朝问政,未尝不可请靖王拿个主意。虽说曾嫔是大王的妃妾,可靖王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,又在大王卧病的时候,请示太子的决断也不为过。

关键是,木逢春以为,不论曾嫔是因为靖王被立东宫而发狂,还是为了童郡王妃的到访而疯魔,孟淑妃都不该牵扯进去。娘娘从来远离纷争纠葛,因而持身以正,不染是非。如今靖王得势。娘娘更不必为这种事费神。

木逢春说,大王拨出两位医官在曾嫔处,同时还对五郡王有所嘱咐。

兰初只有谢恩,半句不敢多问。她脸上的血痕已经用清水擦拭过,还来不及上药。没有主子还未经诊断,仆人先得到医治的道理。木逢春瞟过来的视线,让兰初觉得难堪。

大王不准五郡王进宫探视,连儿子为母亲侍疾尽孝都不允许。

大王的原话说的是,“曾氏就是被他们夫妇气出的好歹。他也不是大夫,来了只有添乱,不如不见,两下干净。”

这是盖棺定论,把曾嫔的病归咎于五郡王了。

崇仁听说后,立即挣扎着要进宫。

童晏华吓了一跳,小心翼翼地看着崇仁,犹疑着不敢靠近。她出宫时,婆婆显然吓得不轻,整个人失了魂似的,绝非寻常神色。她虽只是个传声筒,可若真是她把曾嫔吓疯的,崇仁还能放过自己嘛?

徽羽卫乘马飞驰而来,与芯儿先后脚抵达郡王府。崇仁才刚听说曾嫔发疯的消息,还没从床上爬起来,接着被徽羽卫带来的口谕打倒在病榻上。

崇仁早知老头子薄情,说出这种话来,半分不惊讶。他想着进宫,不仅是担心母亲的病情,还要查探他的计划有否泄漏?

有一瞬间,崇仁不无侥幸地想,母亲会不会是在装疯,以便暗中行动。曾嫔也曾机敏多智,否则焉能有他的存在。

桓康王没有给她多余的幻想空间,稍后没多久又派人告诉他太医院的诊断结论。曾嫔切切实实地疯了,镇日胡言乱语,而且已经认不出人了。

崇仁知道,母亲要么是真的疯了,要么是事迹败露,被大王逼疯了。就像老三的生母被逼出家一样,大王大可以信口开河,宣布母亲身染癔症,再给他扣一顶不孝的帽子。不出一日,他反倒开始祈祷曾嫔是真的疯癫了……

崇仁紧咬牙关,口中渗出甜腥。天要亡他,可恨连生身母亲也靠不住。崇仁感到郁闷和屈辱,心里的邪火愈发蹿腾扭曲。凭什么只有他一个四处碰壁,被人玩弄于鼓掌。他一定要挣脱束缚,打破困兽的局面。

崇仁过于炽热的视线让人心惊肉跳,童晏华闪烁着垂下眼,不敢直视丈夫的双眼。她的心突突地越跳越快,如久旱的旅人,口中干渴如含砂砾。

干哑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之底爬上来的野兽,崇仁说得很轻,喝着粗重的呼吸声。

童晏华头皮发麻,肩头一瑟缩,唯唯诺诺地面向崇仁,扑面的威势让她不自觉地屏息。

五郡王要童俊假扮靖王的人马再次刺杀梁王和朝阳,姐弟俩不拘哪个先杀其一。如此必将逼得他们造反。等他们杀了老三,他在以拨乱反正为名起兵,就像当年父王讨伐先隆安王。如今不过是子承父业,拼个血流漂橹,即便坐不上那个位子,也将留名于世。

童晏华觉得,不止曾嫔,崇仁也疯了。可她选择遵照丈夫的心意,她大约也疯了。如果不能成为崇仁的皇后,俯首在孟氏那小贱人座下,她索性也别活了。

暄室里,桓康王垂着眼皮,暗紫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。他刚吃了药,火热的汤药为他冰冷的五脏带去短暂的温度。六月盛夏的天里,屋内只在四角远远地摆着一盆冰。阶下陈设着一对大肚水缸,缸里养着半开的红莲。他下垂的视线正好落在一朵尖尖的花骨朵上,悄悄流露出对生机的向往。

崇仪放下空药碗,就这翁守贵递来的水盆净手,也顺着带了一眼缸里的莲花。这是他让翁守贵置办的,也是他劝父王将冰盆放在角落里。

“孩子年幼体弱,遇冷遇热容易感染风邪,所以在家也是远远地放几盆冰,不让他们贪凉。孟氏偏疼他们,就变着法儿在屋里养些碗莲。听说,那些花儿还是温成送的。”

他不避讳谈起胡瑶,更显得心中坦荡。

桓康王想起可爱的孙子来,顿觉病痛都淡去三分。他不是没想过接孙子们进宫来,也好稍作慰藉。但是,被靖王理直气壮地回绝了。

“父王难掩病容,精力不足。叫孩子们见了,担惊受怕。若是哭闹起来,反叫父王不能好生将养,倒成了不孝的大罪过。”

桓康王听着他的歪理,霎时气得胸膛一鼓一鼓的。老人等着他,病中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些血色。“阿满聪颖早慧,小小年纪已有不错担当。哪里像你说的那样没出息……”

见太子哄得大王来劲,翁守贵低头无声笑一笑,把自己想象成一根木桩子,不干涉神仙打架。但凡提起公子璋,大王没有不袒护的,比他爹娘还偏心。

其实,他也不想过着病气给孙子,不过病中沉闷,想起孩子们才松快些。

翁守贵也想着,大王惦记着孙子辈,就会加紧调养,因此也从不提议太子接皇孙进宫。急吼吼地接进来侍疾,外头还以为大王病势危重,行将就木呢!

“承父王谬赞。”崇仪身为父亲,岂有不自豪的。“实在是儿臣不便抽身,留他在庄子上支应一二。李氏不管事,孟氏还挺着肚子,他虽年幼,总是王府的主子,有他坐镇,底下人不敢松懈怠慢。”

那日仓促进宫后,他被留在暄室至今。父王以为家眷还在庄子上避暑,崇仪也不纠正。

太子既立,按理应尽快接家眷入住东宫。可去年宁王出宫开府后,聿德殿日久空置,殿顶宫廊难免出现失修之处。彼时,桓康王受了打击,一时心灰意冷,自然想不起来整理房舍,底下人更不敢擅议修缮殿室的事。

册封圣旨颁下后,桓康王也图省事,直接让崇仪自己去监修营造。只有一点,要封闭瞻星堂,尤其不能让孙子们接近。玺儿死在瞻星堂,虽然事后证明崇安一脉血统有误,但那曾是他心心念念的一个孩子,为之付出无数心血的孩子。他痛恶丑恶的骗局,也忌讳玺儿的早夭。

其实,崇仪这段时日颇有些分身乏术,朝堂之上代王摄政,略有闲暇还要召见内府和工部督造宫殿,暗地里又要监视崇武和崇仁的动向,一颗不敢轻心。只有到夜深人静时,想着玉雪和三个孩子安然无恙,才感到一些欣慰。

“哼,不必在孤王这里卖弄矫饰。”桓康王看破儿子的卖惨,冷哼着佯作嗔骂。“明日不用你守着孤王这个糟老头子。东宫家眷长日流连在城外庄园上,不成体统。赶紧的,把人先接回王府安顿。”

话落,他又有些懊悔。一时大意放了老三逍遥,他还是见不着小孙子。转念想来,还是得早日康复,也要加快聿德殿的工程进度。如此,往后阿满和平安就在自己身边住着,岂不便利。

崇仪不疾不徐地谢恩,心里早有腹案,想好明日如何回复,拖延父王接人进宫的决定。玉雪才刚显怀,他也不想妻子受舟车劳顿之苦,以养胎为名总能应付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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