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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九、墙里与墙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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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晏华今天回家还是没能说动祖母和父亲。她是火一样的性子,打小至今最不如意的事,是因为没能给五郡王生一个儿子,而受了几日冷落。这段时日,她舍了傲气,陪尽好脸色。她心知,五郡王这回犯了大事,虽有三房在暗中相助,私心里,她还是希望父亲能顾惜骨肉情分,扶持五郡王走出眼前的困局。

不论成败与否,来日五郡王念着自己的好,才好举案齐眉,夫妇和顺。可她那父亲顽固不化,只因靖王侥幸做了太子,父亲竟然不顾亲生女儿的幸福,在此危难之际,还一心只想着和郡王府划清界限。 祖母从旁劝和,但句句避重就轻,还是偏心她那冷心冷血的“表哥”。她一时气急了,忍不住顶撞祖母一句,父亲还打了她一耳光。她当时就冲出国公府,回来的路上,用马车里的冰盆浸了帕子,一路敷着脸。这会儿,还有五条清晰的红痕。

童晏华丢不起人,马车驶入郡王府大门后,她直接换了轿子躲回自己屋里。没能说服父亲回心转意,她深觉有愧,本就不敢去见五郡王。脸上顶着父亲给的巴掌印,她更没脸往五郡王眼前去丢人现眼。 正院里,五郡王和童俊还在密谈,

伶儿和妹妹俐儿就回到她住的倒座里吃茶。她把窗户挑起来,时不时打量着院门的方向,一壁心不在焉地和俐儿搭腔。 两人就着一碗樱桃酪,吃了一盏茶。

院门上静悄悄的,苏道宁的小徒弟依着门柱上偷懒,眼皮都快黏上了,正吊着眉毛拼命往上提,看着滑稽得很。

伶儿噗嗤一笑,媚眼儿风情自现,可惜五郡王不在。 “今儿真稀罕,那人这会子还不杀进来,竟是不来了?!真是岁月静好。”

她忍不住偷偷拍掌叫好,舀起一大勺盖着樱桃酱的奶白酥酪送进嘴里,只觉又凉又甜,心中胃中皆是畅美。童王妃那个杀神不来,五郡王身边就是她和妹妹专美。曹侧妃早惹了郡王爷的厌弃,如今安分守己得很。

俐儿高兴不起来,捧着茶碗,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。童俊的出现让她心慌。

“阿姐,咱们手里还有都少现银?”俐儿掩起窗户,挨着姐姐的肩低声私语。

伶儿诧异地回睇一眼,先压下心底的疑问,一五一十地盘点给妹妹听。俐儿说,后院里不方便,日常得了俸例、赏赐都会悄悄地送到她屋里来,由她统一保管。因此,姐妹俩的梯己家当都在她这里,就藏在床头的抽屉柜里。 “王爷从前赏赐不少,可能换成银钱的不多。”金银元宝是有,可都烙着内帑的火印。倒是可以充作礼节贺仪,但拿到市面上是不能流通的。没有火印的金叶子金锞子可以拿去熔了,但她们虽然地位低下,大小是王府里挂了名的,日常难免要散出银钱作连通打赏的用途。因而,她们手头能随意使用的银钱实在称不上多。

伶儿交代清楚,就问为什么妹妹突然要盘点两人的梯己。

俐儿摇摇头没说话,俄而低眸若有所思。她不敢说,怕说出来吓坏姐姐。她姐姐胆子小,脸上藏不住事,回头在五郡王跟前露出马脚,弄不好惹来杀身之祸。 这些天,她总觉得不安。五郡王眼中酝酿的疯狂让她害怕,这种恐惧感在童俊抵达后,到达一个巅峰。倘若五郡王大逆不道,她总要设法给自己和姐姐找一条退路。她们还年轻,未来的日子还可以很长。若是五郡王倒台,她们侥幸不死,总需要银钱过活。

郡王府里,前途渺茫的小娘子愁眉锁眼。白月城内,心力交瘁的老父亲两眼发昏。

桓康王打发走崇仁,一口气瞬间泻个干净,颤抖着仰倒在王座上,半边身子滑落下来。

崇仪一步跃上玉阶,与翁守贵合力扶起桓康王。他托着桓康王的头,翁守贵年迈力衰,吃力地抱起桓康王的一条腿。

“显臣,过来!”

崇德解下佩刀搁在阶下,健步走上前去。翁守贵往旁边一让,腾出位子方便他动作。兄弟两人合力,将桓康王安放在王座上。

崇仪正要传唤御医,翁守贵却拦下他。

“太子恕罪。”翁守贵面有哀戚,跪下来向崇仪请罪。他从怀里掏出一只丝帕包裹的细颈小瓷瓶,抖着手从里面到处一例米粒大的赤红药丸在洁白的丝帕里。“大王不肯走漏消息,老奴这里有药。这是院正亲手配置,用以救急的。”

桓康王泛紫的双唇颤动着,耷拉着眼皮凝视翁守贵的方向,微不可见地点点头。

崇仪不疑有他,让翁守贵喂桓康王服下那粒药丸。

翁守贵仔细地盯着桓康王吃下去,看着他喉间滚动两下,这才放下心来。他轻手轻脚地把急救药丸再次收进怀里,贴着心口保管。

桓康王吞下药丸,急促地吸了两口气后,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。那药厚重的气味随着他的呼气弥散开,十分辛辣霸道。

翁守贵佝偻着跪在王座脚榻上,等到桓康王蜡黄的脸色缓和下来,这才娓娓将五郡王进宫前的情形一一道来。

原来,崇仁虽没能当面禀告,他在宫里的眼线却在崇仪出城后不久,贸然闯进桓康王驾前,慌张大喊:“太子城外遇刺!”

桓康病急得当时呕出一口血来,沥沥地撒了半边褶子。

翁守贵又惊又怒,急忙命人拿下那冒失的小太监,却被他飞快地撞柱自尽。暄室出入是翁守贵的管辖,被外门的小太监一路闯到御前,确系翁守贵失职。因此,此刻的翁守贵悔恨不已,深觉大王的病发实在是自己的罪过。

当时,桓康王张皇失措,支着两根枯柴似的手臂,老牛一般呵着粗气。

翁守贵真怕他一口气缓不上来,当场龙驭宾天。所幸不多久,太子回宫的消息就传进来。他才眼睁睁看着桓康王透过一口气,涨得紫黑的面孔似有缓和。

桓康王起初口舌不利,只能挥舞着手比划一气,挥得袖子猎猎作响。

殿内内侍惊魂失措,直愣愣地看着桓康王比手画脚,目目相对无以应对。

好在翁守贵服侍多年,与他早有默契,很快代替桓康王发号施令。

也不过是将将收拾起暄室的乱象,崇仪就领着崇仁走进来。

听见桓康王呵斥五郡王那两句话,翁守贵也吃了一惊。

不过,也正因此,轻易把崇仁蒙混过去。若非五郡王走得快,他就会发觉,桓康王是强撑着一口气,勉力坐直上半身,其实他藏在桌案下的手抖如筛糠。那小太监撞死在梁柱时溅出的血还是温热的,就染在柱子的雕龙上。那柱子漆着暗红色的深漆,翁守贵只来得及扯下帘幔稍作遮掩,但细看下还是能发现血迹斑驳。

这厢,翁守贵回忆过。崇仪握着老父亲的手宽慰他,一面也将自己在城外的遭遇慢慢说给他听。

崇德不时或点头或应声,从旁作证。

“半道突生变故,儿臣不敢贸然前行。王妃与孩子们还在城外庄子上,但儿臣已经命崇德安排卫队,加强守备。”

桓康王无声点点头,心生疑窦,只是身上委实没有力气,浑身被疲惫感笼罩着。

崇仪说完话,一时殿内寂寂。

半晌,又见桓康王抬起松垮的眼皮,深深地看他一眼。 桓康王身上又累又疼,心里也是沉甸甸的一片凉意。老三不声不响,又将一场危机防得滴水不漏。这里头若说没有丝毫算计,谁信?!他昏昏沉沉闭上眼,一时也说不清是欣慰,还是心寒更多。

当天夜里,桓康王发了急热,高烧如火焰般燎过他的五脏六腑,可四肢百骸里却像是浸着冰,寒意像荆棘一般刺破骨头向外张牙舞爪。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擂鼓般,仿佛随时要跳出空洞的胸膛来。这一夜过后,衰朽的身体被掏空了一般,愈发支持不住。真是每况愈下。

崇仪在旁伺候汤药,连崇德都自发请命在殿外值宿。

药炉就架在偏殿,以便随时支应。因为桓康王在昏睡中辗转,后半夜烧得说起胡话来。一时呼唤梁王、宁王的名讳,一时就含含糊糊地哭骂起来。

翁守贵抬起袖口抹抹眼角,心中一片荒凉,垂落的头无力轻摇。

京畿空旷的河道边,梁王攥紧拳头,镶着宝石的剑柄几乎刻进他的掌心里。他已经两日未曾收到长姐的消息。

朝阳虽是负气离开营地,沿路却一直不忘与弟弟互通消息。越来越接近京城,从周国公府送来的消息就越多。

周丽华每日忙于与家中信使打听京城的动向,一颗心就像掉进油锅里,一日日被煎熬着。

她夜不能寐,徘徊于梁王的帐前。

寒月下,梁王英姿独立。周丽华红着一双凤眸,锁住那双与自己同出一脉的眸子,无声控诉。

“长姐下落不明,生死未卜,王爷还要犹豫嘛!?”

梁王不语,转过头,避开她的眼睛。

“王爷不顾长姐的生死,不顾姑母的冤屈,难道也不顾这天下吗?!”周丽华绕到他面前,抓住他的臂膀,不容他回避。“群臣连日不见天颜,靖王一手遮天,难道不是其中有鬼!”

梁王眼中一黯,心中高高筑起的壁垒动摇起来。老三是什么样的人,他总要亲眼看过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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