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越宸背手长笑，这才揽着她细柔的肩一道往桌案走去，他随手将奏章书籍收置往一旁，腾出一大片空处后靠向椅背，从容的眯眼仰头，指着自己的肩，倦声道：
“今日多议了许久朝政，朕累的紧，怕是只有子染的手艺才能稍事缓解了。
慕子染轻叹了声，袅袅娜娜的缓行至楚越宸身后，用纤细而略带冰凉的指尖力度适中的按压着太阳穴，一面说道：
“若周公公直言皇上缺个妥帖的丫头，嫔妾便不来了。”
楚越宸十分受用的眯着眼，只觉周身筋骨舒散开来，先前的疲乏一扫而光。
他的唇角略略勾起些弧度，也不知是否听到了慕子染所说，只敷衍的拖着音调“嗯”了声。
慕子染见他不答也未再多言，专注于手上的动作，片刻不敢马虎。
龙涎香的袅袅余香在沉寂中氤氲。
透过纱幔，只能看见两抹身影，一坐一立，分外和谐。
直到她的胳膊开始酸痛，使得楚越宸感受到了她动作的吃力，这才睁开那双此刻放松着的鹰眸，抬起手覆上慕子染白净的柔荑，轻轻的在他略带青茬的面上磨蹭。
喃喃道：
“正如你所说，朕瞧着你降雪轩一二个宫女都是极妥帖的，就不知子染可舍得了。”
慕子染轻哼了一声，笑道：
“子染素来小气，自然是舍不得。”
楚越宸拍了拍她的手背，坐直了身子转头望向慕子染，眨了眨眼：
“你倒是有什么说什么，嗯？”
慕子染佯装恭顺的垂下头，福了福身戏谑道：
“若说舍得，岂不犯了欺君之罪。子染除过小气外，亦是个胆小之人，自然要直言无讳。”
楚越宸闻言稍怔，而后反应过来，才附掌大笑，手指摇动着指向慕子染，不住摇头，俶尔长吸一口气，一把将她揽着坐向自己腿上，轻点慕子染的鼻尖，宠溺的低声道：
“多亏了你，朕已经许久未这般开怀。”
慕子染眼中充满着柔情，却并不言语，只静静的靠在楚越宸怀中，唇边的笑，另有些许苦涩。
她的头顶传来足以让人酥软下来的低沉嗓音，温热的气息吐在慕子染的耳廓，惹得她不由缩了缩脖子。
“小周子说什么了。”
“他说皇上想嫔妾了……”
楚越宸顿了顿，慕子染只装作未察觉的模样，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。
“他说的无错，朕甚是想你。”
听到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，慕子染却觉得并未如从前般开怀，一直哑然，闹肚子话陡然卡在了嗓中，半晌后才软糯着声调，扬起柔美的面容，一双美目如桃花潭水般潋滟。
“嫔妾也想皇上，只是国事为重，不敢打扰。”
“惠嫔好比东风，从来只会助朕，不会扰朕！”
楚越宸用大手揉了揉慕子染细软的鬓发，这才想到了今日召她前来的目的，轻嗽一声，眼中有挡不住的喜色，他继续道：
“方才几位大臣来禀，此次攘除奸佞，使得景氏上下连带旁系共查处官员三十余，元气大伤，留存的也都风声鹤唳，纷纷上书表忠心，夹起尾巴再不敢横生枝节。”
楚越宸绘声绘色，滔滔不绝，显然由万寿堂一事连根带叶，重伤了心腹之患，让他觉得无比称心。
“贺喜皇上，得偿所愿。”
慕子染不敢多话，只微微颔首，显得不卑不亢。
楚越宸深吸一口气，拉过她的手置在掌中，语重心长道：
“若非你与琼儿合力演这一出，岂会如此自然的连消带打还不使人过分生疑。”他眼中渐渐放出光彩，道“皇后，这也算是自食其果。”
“能替皇上分忧，才是嫔妾的荣幸。”慕子染强笑着回应。
看着楚越宸谈及皇后时冷漠的眼神，全然不似面对自己的结发之妻。
这眼神也让慕子染对着眼前这柔情的帝王，生出无比的寒意。
回忆起当日乔装至翊坤宫私会萧琼，她费尽心思借锦绣手帕，引诱自己前去所谈之事除万寿堂以外，牵涉出了另慕子染大惊失色之人。
何人可在布局尚在筹谋时便洞悉一切，何人可以赋予萧琼无上的权利，足以替她们扫清前路！
下至佛堂宫女，上至工部官员打通一切，让皇后与端婉仪毫无招架之力，宛如刀俎之鱼，任人宰割。
除了当今皇上楚越宸外，再无他人。
还记得萧琼冷淡着神色，挑眉朝着窗外，不知在对谁说着：
“这阖宫上下，哪有夫妻之情，有的只是君臣之仪，是猜忌，是筹谋，是步步惊心罢了。”
这也难怪萧琼荣宠不断，却未有寻常宫妃的恃宠而骄，也不屑与之勾心斗角，原来自始至终她所扮演的身份就并非一个妃子，而是一个忠心的臣子。
身为君王，有国之大事，怎可自轻身份牵涉与后宫女子之中，如此这般便需要有一人作为眼线，起制衡之用。
从前的萧琼，今日的慕子染，便是这样两颗棋子。
直到慕子染云里雾里的助楚越宸完成了早已谋划好的计划，她现在的感觉仍不真切，又有些后怕。
始终质疑着，难道他对自己也无半点真心，然每当望向放在自己床头的夜明珠时，才能稍是定心。
楚越宸心中是有自己的，是不同的。
可是今日再见，望着楚越宸熟悉的模样，和那蕴含着某种痴狂的眼眸，倒让慕子染有些分辨不清，心底的惶恐层层加深。
不知会否有一日，他也不再相信于她，届时等待她的，是否会同景家皇后一般。
慕子染凝眉盯着楚越宸，手上微微用力，握紧了他温暖的手心。
楚越宸似乎并未察觉到慕子染的异样，眼神一阵飘忽，轻拨着她小指上刻着繁复花纹的累丝护甲，唇边是无法掩盖的冷笑：
“赵家，景家……朕所预料到已然不远了。”
慕子染听着，这看似随意的一句，只觉得一颗温热的心如坠冰潭，坐在置着软垫的椅上也如坐针毡，她别过眼，不知如何回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