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皆是一怔，慕子染不可置信的将目光在香膏与神色迷茫的萧衡身上转动。
“当真不是事先……”她下意识脱口而出，又急忙掩唇，眉头拧的越发紧，却还是轻声道：“是小女子失礼了。”
无尘方丈笑着点了点头，颔首道：
“阿弥陀佛，命该如此。”
说罢也不管慕子染哭笑不得，微微晃动的眸子，兀自将余下的三个木盒呈递于她的面前，声音浑厚而温暖：
“这三个便归夫人所有。”
慕子染努力抑制着面上的失望，无力的瞥着原本精巧光亮的盒子，挤出一丝微笑，朝方向合手躬身，无奈道：
“既然结果已定，看与不看又有何意义呢。”
“大如须弥。”无尘方丈眯着眼，高深莫测的压低了声音，在慕子染面前指了指盒子，笑道：
“况且夫人便不好奇？”
慕子染抿了抿唇，复又抬眼望向方丈，这才迟疑着将手覆到第一个木盒之上，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，那九转香膏，不止一个。
“嗒。”的一声清响，铜扣打开，缓缓掀开盒盖的同时，竟真的发现盒内隐约放着一个器皿，她的心陡然提起，难道当真如她预料那般？
然而随着盒盖全然掀起，窥得全貌后，慕子染眼中升起的光彩顷刻间又荡然无存，化为乌有。
“这是……水？”她纳罕道。
盒中放着一盏白瓷杯，杯中盛放的液体，无色无味，从外表看来，与清水无异。
“此乃山间甘露。”无尘方丈轻笑，看向第二个木盒，示意慕子染继续。
她蹙着一双远山黛眉，走到第二个盒前，抬起的手顿了顿，不由自主的敛声屏气，直截了当的打开盒盖。
斜挑眉稍，果真又是些不知所云的事物。
只见盒内装着一株翠绿含露的草木。
“林间甘草。”方丈继续解释，而慕子染却越发摸不着头脑。
她不着痕迹的窥了眼萧衡，本以为他的脸上会是嘲讽取笑的神情，谁知那人却抱着双臂，望着窗外不知何物，默默出神，丝毫不曾关心这边的境况。
慕子染看着，隐隐生出些无名的气恼。心中早已不抱期望，她赌气失望的直接端起木盒于胸前，想也不想的打开盒子。
“啊！”
立在窗前的萧衡一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叫，继而有物体落地之巨大声响。
心中一凛，目光霎时收紧。
还未及回头便感受到自空中飞来一物，正好落在他的肩头，是一团黑色的东西，他正欲拂落，竟看到那团黑色动了一动，定睛细看，那东西周身绒毛，大张着八条腿，恢复了活力。
萧衡眉心一跳，半空中的手乍然顿住，无人看到的角度里，他的面色，又黑转青，再化作苍白。
“蜘，蜘蛛。”
身后的慕子染捂着嘴唇，惊恐颤抖得指着萧衡，哆嗦道。
萧衡稍缓过来，下定决心沉痛的闭上眼眸，抬手就要向趴在他肩头的蜘蛛挥去，蓄力之足，定要其一击毙命。
“且慢。”
无尘方丈急声制止，上前轻柔的将迷途的蜘蛛引向他的手心，望着这个微小脆弱的生命，他的目光有佛家与生俱来的悲悯仁慈。
“阿弥陀佛，罪过罪过，且归家去吧。”
方丈抬起手臂，将蜘蛛放于一旁的柱子上，那蜘蛛也极为有灵性，感受到方丈的善意一般，顺着手心迅敏的爬走，顿了顿，仿佛致以谢意，而后眨眼便不知踪迹。
无尘复又前行几步，弯腰拾起了与木盒一同打翻的书籍，抖了抖尘土，交予给慕子染道：
“慕施主读完此书，方可知晓老衲所赠三物之意，几日疲乏，施主便多留寺中休整一番，待明日晨起上路，也不会误了时辰”
慕子染接过即无署名也无题目的书，云里雾里的朝方丈施了一礼，最后一次相见，慕子染始终对这个慈眉善目的方丈持着十分的好感，她温声道谢：
“多谢方丈几日款待，所领悟的道理，纵使往后百折千险，苦海翻波，亦将铭记于心，受用不尽。”
方丈摆了摆手，因笑意而至的纹路于眼尾扩散开来，他的目光越发澄明，望了慕子染片刻，偶有所感，沉声提点道：
“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，心不动，人不妄动，不动则不伤。如心动则人妄动，伤其身痛其骨，于是体会到时间百般诸苦。”
他顿了顿，仿佛感受到了萧衡的目光，转过头去冲着他微微颔首，继续道：
“但二位施主须记住，正如浮世百味一般，苦也是必不可少，若人生中连苦也无了，生死死生，还有何区别？”
一席话毕，他合十向二人诵了声佛号，便徐徐往藏经楼下行去。
慕子染此行未得到九转伽蓝，兴致本不太高，又碍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失体统，便紧跟着方丈的步伐，离开了阁楼之上。
唯余萧衡一人，不知是在思悟于方丈方才所说的道理，还是纯粹进入了放空状态，只静静立于窗前，如此高度，远山横翠，云雾笼罩间，多了几分出世的意味。
他身处朝堂，却不喜朝堂，建功于沙场之间，而浴血奋战当真是他一生的依归？
蜜色的眸子，褪去所伪装起的阴冷凌厉，染上一层让人生怜的茫然。
他这一立，又是半日光阴。
直至见到清溪笼云，暮色苍茫，一轮红日渐薄远山，夕阳与香积寺姿影相叠，仿佛触手可感一般。
蓦然凉风突起，檐上铜铃声急，藏经阁顿时沐浴在凄风之中，一场山雨眼看就要到来。
萧衡收了收衣领，转身便要离去。
又一阵疾风吹入，屋内帘幔鼓风而起，散置着的书籍剧烈响动，正欲回头察看的萧衡忽见桌上白纸飞腾而起，其中一张好巧不巧的倒扣至他的脚下。
躬身拾起，萧衡再看到纸上所书后，眸子霎时收紧，只觉得一声惊雷于脑中轰然炸响，双眉紧紧蹙起，刀刻般的薄唇抿住，握于纸张的手，几欲将之穿透揉碎。
片刻后，缓缓松开，逃离一般抽身而去。
纸张徐徐摇曳着落地，
“得成比目”
映入眼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