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过了片刻。
她不由自主的晃动一下，开始反思起，身为侍卫，是否应该对主人持那般不敬的态度。眼神中，已将方才的不逊隐下大半。
慕子染瞧见后便知目的已然达到，会心一笑，才抬手温和道：
“本主自然是相信的，起身吧。”
一个彻彻底底的下马威之后，这匹骄傲的野马，终于不像方才般高傲倔强。慕子染对这显著的成果，还是颇为满意。
“现在你可知不故弄玄虚的告诉本主，萧将军这葫芦里，究竟卖着什么药。”
沈夙不由想起了萧衡在自己临行前谈及慕子染的表情，藏在一张冷漠的面孔之后，他眼中的又爱又恨，是连不经事的沈夙也能看得出。
“将军说，小主与他现在的身份处境是相差不多的，换句话说，同命相连的二者，自然比起敌人，成为盟友要更好一些。”
慕子染早已猜到了萧衡的想法，见沈夙所言无半点隐瞒，才轻嗤一声，笑道：
“萧衡作为皇上挚友，宠妃之弟，论其地位虽不如景阮赵三家那样根深叶茂，却也是后来居上，不容小觑。
而早已被冠上媚上邀功的本主，连带着家父家兄一步登天坐到如今的官位，岂能让他们安寝好眠。”
想到这里，她忽然觉得可笑，摇了摇头，继续道：“慕萧两家，都可谓是各方势力的眼中钉，肉中刺，后起之秀，唇亡齿寒，一个倒了，剩下的便是众矢之的，又焉能长存？”
沈夙抬眼望着慕子染，惊异于她的一席话，与萧衡言简意赅一语带过的意思大同小异，怔然颔首，说：
“小主说的不错，便是这个道理了。”说罢，又将藏于腰间的一块玄色小牌子呈予慕子染，凝重道：
“还有此物，是将军让我一同交予小主的。”
慕子染接过一看，神色顺便变得严谨起来，坐直了身子，眯眼以指尖细细摩擦过其上雕刻而出的文字。
玄色精铁，单个“景”字，赫然映入眼帘。
想起那日萧衡信中所书，她只知道皇后曾派出一波人马来暗杀她们于往山中的必经之路，却未曾言明究竟何人。
如今又有沈夙在此，观其言行，势必为萧衡心腹，知之甚多。此番，她终于可讲心中的疑惑悉数道出：
“这腰牌的主人，是何许人物？”
冷冷得将牌子扔于桌上，慕子染凛着声音，眼眸问询。
“景家排名第一的高手，江湖刺客榜上排行首位之人，景厉。”
沈夙料想慕子染定然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并无头绪，便补充道：“景厉曾于十八岁时，只身闯入匪寨，一柄长刀屠尽寨中百余人，活捉为害一方的债主周无霸。
而身上滴血未染亦无伤痕，因着超凡的身手，给景家立下了不少功绩。”
慕子染听到这扬的描述，扯起唇角，按着额角摇了摇头，自嘲一番无力道：
“能出动这样的人物，也算是看得起本主了。”
说到这里，却又想到了萧衡所写中景厉不是最关键的人物，心中不禁对让此等高手毫无还手之力者，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与惶恐。
“十三影卫，又是什么？”
她拧起眉心，顿了顿，继续发问。
沈夙在听到这个名字后，神情与方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慕子染看到，她的眼中有崇拜，有敬畏，余下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深深恐惧。
那是一种如同蝼蚁面对着惊涛骇浪，再即将席卷而来之际体现出的脆弱与不堪一击，恐惧害怕，却无半分招架之力，只能静静等待，被吞噬的一刻来到。
“十三影卫隶属皇上直接管理，千百年来，无一生人见过其本来面貌，故而对于这一组织是否存在，也只能以讹传讹。
但是将军告诉过我，他确信，屠戮了景家暗卫的，是十三影卫无疑。”
慕子染心中的某个念头就要呼之欲出，萧衡想不明白的，她如今已是了然于心。
“原来从那日起，便全在他的掌控之中……”她喃喃道，声音极低，只有慕子染自己能听得清楚。
沈夙抬起头，却见她双眼空寡，怔怔然不知望着何处，面色较方才惨白许多，好像只有撑靠在椅背之上，才能不颓然倒下。
想了想，她还是低下头去，有些事情，点到为止，慕子染自会明白。
“你下去吧。”慕子染的声音略有几分虚无缥缈，“不要让任何人进来，本主要自己静静。”
“是。”沈夙又一拱手行礼，便往屋外走去。
闭上门后，双臂抱起佩剑，冷着脸立于石阶之上，让本欲进殿询问的岸芷汀兰只能怯怯的在远处打量，不敢靠近一分。
沈夙闭着眼，却时时留心殿内的动静，萧衡吩咐过，宫中险恶，她不可离开慕子染太远。
然对与萧衡的好意，慕子染此事也半点也顾不得。
待沈夙离开后，她失神的站起身子，行于妆镜台前，取过一精巧别致的黑漆烫金木盒，打开后，一对芙蓉石耳坠跃然眼中，每日小心的呵护下，依旧光彩夺目，宛如新成。
慕子染神色复杂，却总归是浓浓的哀伤，又似乎不敢置信，兀自低语道：
“会是你吗。”
细细拂过那不甚整齐但打磨的精致光滑的弧度，制作者的用心，让她也能深深感受得到，内心的迟疑又多了几分，合上盖子，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，愁眉不展。
萧衡在信中之意，虽为言明，却已道出这十三影卫确是楚越宸安排，而这其中缘故，他一个成日征伐沙场的将军自然不知。
慕子染却对顺着千丝万缕的联系，摸索到尽头，这尽头，便是楚越宸的无上皇权。
越是细想，便越是令人毛骨悚然。
从御书房中，楚越宸摸着腕上檀木佛珠而李德全受意之时，其中的种种，都已是他布的一场棋局。
没有哪个人会安心让哪怕是归属自己的势力门族以为做大，即使是当今天子，也需要牵制掌控这一股股力量的命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