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像每当他这样对一切都毫不在意时，连带着对自己都持着一种可有可无的厌弃态度。萧衡身上的冷漠，也许全然来自于他的孤独与寂寞，父母早亡，唯一的姐姐入了宫，年幼时便为了习得武功而经历了寻常人所没有的艰难。
他到目前为止的日子，好像都是在没有一丝欢喜温暖的氛围中度过的。
果不其然，萧衡很是不以为然道：
“你可有听过佛家七苦，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怨憎会、爱别离、求不得。”许是经常与明空相交，处于于香积寺见，日日听经，连他也对佛理颇有几分了解，如今，便对慕子染解释道：
“而生便排在七苦之首，每个婴孩落地之时皆是啼哭不已，想必便是预感到了往后的诸多时日里源源不断的苦难，作为众苦之始，有什么好庆祝的呢？”
“你这样说，未免太过消极。”慕子染只觉得原本一个极好的日子，被萧衡这样一说，反而染上了灰暗的色彩，连她的心情也如跌落谷底一般，只是这份失落，却不是认同，而是深深的惋惜。又夹杂着些微愠，便淡然的开口，并未反驳，只讲述道：
“有心人生而艰苦，自小便被自己的至亲所轻视，甚至于打骂苛责，纵使天资聪颖也要永远的活在庸碌无能的兄长之下。甚至连生母都无缘得见，每每相见，已不能承欢膝下，孝敬侍奉，而反过来要接受生母的行礼拜见，互称一句‘姨娘’‘小姐’”
说到这事，慕子染只觉眼底酸涩，哽咽了一下后深吸了一口气，才能强压下声音中的颤抖，继续道：
“只是这样的人尚且还衣食无忧，有丫鬟服侍，而这世上真正苦难的人要更多。可是他们都还是在努力的将这苦难活成欢愉，想想这世上的其他人，将军可觉得自己已算得上幸福？”
萧衡从她说出第一个字时，便已猜到慕子染说的是自己过去的经历。他没有转过身，他很想出言去安慰慕子染一番，可是想到方才火光映照下她紧张又疏离尴尬的表情，才意识到，自己的主动，关怀，于慕子染而言是不需要的负担罢了。
沉沉的舒了一口气，萧衡闭上眼，用假寐来掩饰内心的不忍。
“你果然还是睡了啊……”慕子染幽幽的叹了口气，垂眼咬唇的将衣衫拢的更紧了些。也许女子与生俱来一种同情与怜悯，尤其是她在意识到萧衡的疏离冷淡悉数来源于幼时的孤独封闭，再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，也便觉得不那般生气。
再瞥了一眼那纹丝不动的背影，慕子染于心底轻哼一声，翻转过身，望着皎白的月光，心中很是惆怅。
方才还有些许睡意，和萧衡聊了这一大通后，已经是荡然无存，比白日里还要清醒。
再看漆黑一片的周围，也还漫长着，自己一人，可要如何度过呢？
慕子染只觉得很是苦恼，更苦恼的是，对于自己救命恩人的生辰，自己竟毫无头绪，难道就这样空度过去吗？
咂了咂舌，将整个头埋进衣袍之中，随即又是沉沉的一声叹息。
一整夜，干草之上都有细小的摩擦响动，萧衡许是真的太累了，在这样的动静中也能安然入睡。
正如方才所言，慕子染算得上是在翻来覆去中度过了所有无聊的时光，并且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，反而更加精神起来。
大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，茫然而绝望的望着洞顶。
在这期间，她默默的做了一个决定，便是要替萧衡好好过一个生辰，纵使条件异常艰辛有限，也要在能力范围之内，表现出自己的关心重视来。
慕子染知道，虽然连萧衡自己都不重视，但是他的身边有萧琼，有那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司徒逸辰，还有香积寺中见到的明空和尚与副将任修。
这些人都会替萧衡记得，替他去将这尤为特别的一日过得丰富有趣起来。
而如今只剩下了她一人，也还是要略尽些绵力，毕竟也是自己亲口所中，将萧衡视为朋友的。
当这个念头在心中根治下来后，慕子染的一身精力顷刻间便不再只是负担。她深吸了一口气，周身放松下来，纵使睡不着也闭目养神了些时辰，一直等到树林的尽头露出些微光，太阳将升未升，整个天幕变为灰蓝色时，她才睁开了眼睛，坐起身子。
将双臂舒展开来，打了个哈欠，望了望尚在睡梦中的萧衡，慕子染微微一笑，将衣袍重新盖在了他的身上，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去踩碰容易发出声响的干草，踩着裸石，慢慢往洞外移出。
在离萧衡有些距离后，她才将憋着的一口气呼了出来，最后回头望了一眼，确定萧衡并没有被自己的举动所惊醒后，才抚了抚自己的胸口，将背上的包袱拉扯紧了一些，朝着记忆中的树林走去。
昨日自己在寻找果子时，也发现了萧衡所带回的青果子，还是整整一大片的树林。这果子既能解渴，也可充饥，又比起鲜鱼存放时久。
虽然算不得贺礼，但让萧衡可以一睁眼便吃到东西，免去了外出劳碌的过程，便算作是慕子染送给他的礼物了。
而且在途中还有更适合作为贺礼的东西。
想到这里，慕子染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些。
这次她十分谨慎的带走了萧衡昨日插鱼用的树枝，那树枝上还染着暗红色的鲜血，也许是心理作用，慕子染总觉得用这样的树枝去敲打草丛，颇有一种杀鸡儆猴的意味。
也让那些伺机的毒蛇毒虫心生惧怕，离开慕子染越远越好。
她一边敲打着草木发出沙沙的声音，一边凭借着昨日的记忆，越走离石洞越远，渐渐的，已然听不到来时的河流潺潺之声。
因着天还未亮，林中密布着水汽浓雾，才走了不就，慕子染便觉自己的额发已然被打湿，身上的衣衫也极为不适的黏着，她抬手扯了扯衣襟，蹙起了眉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