汀兰听闻到等有气无力，心头一动，不禁转过头去。
映入眼中的，分明是慕子染一张日益憔悴的模样。金钗翠环，云鬓花钿，倒像要将人压垮一般，此刻勉强靠在榻上，连唇边的笑意都较平日勉强许多。
“小主若是身子不适，便先去传白太医来瞧瞧，左右也不急于一时，只怕是染了什么风寒，可拖不得了。”汀兰不忍道。纵使与皇上缓和关系迫在眉睫，可慕子染的安危才是她更在意之事。
但这等心意，落在旁人耳中却变了滋味。
性子才收了些的岸芷这段时日倒像旧症复发一般，对着汀兰也变回了最初趾高气扬的模样，她瞪着一双桃花眼，将手上的动作停下，横了汀兰一眼，阴阳怪气的嚷道：
“到底不是自小相伴，可真是沉得住气。好不容易小周子那里传了信儿来，说时机成熟，你这时劝小主放弃，是安得什么歪心？”
“我也是关心小主，你说的这是什么话。”汀兰一时委屈恼怒上了心头，咬唇回声。
“我说的什么话，你自己心里清楚。”岸芷环抱胳膊与胸前，扬起下巴，冲着汀兰翻起白眼，神色颇为讥讽，半点不会饶人。
“你！”
“够了……咳咳。”慕子染听着这二人你来我往，终是忍不住出声制止。她紧蹙着秀眉，本欲拍桌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，而后攥成拳状，拊胸沉重的咳了几声，
双肩起伏，鬓上珠翠叮铃，伴随着咳声，经久不息。
沈夙失望的看着岸芷一眼，沉默无声的上前斟了杯茶，好生交到慕子染手中，眼中亦是关怀不忍。
“要吵到何时才罢休。”慕子染前倾身子，嘶哑这声音，“我本无力应付其他，难得倦在宫中，却还要为你们劳神。”
“奴婢知错。”
汀兰心知自己不敢同岸芷一般计较，惭愧的垂下头去，再不言语。而岸芷却一副不满的神色，半点没有把慕子染的话放在心里，扭过头，隐隐咬牙。
就在这时，门外福安传过话来，打破了内室中尴尬的氛围。
“启禀小主，周公公求见。”
“快传。”慕子染闭着眼深吸了几口气，正了正仪容，端坐于软塌之上，不知为何，她此刻的心，竟如涟漪未起的湖面般平静，院外几丝风过，除了几缕鬓发，再无一处妄动。
小周子躬身趋前，打了个千儿行礼道：
“奴才小周子给惠嫔请安。”
“免礼。”慕子染端声道，在小周子抬起头的一刹那，她分明看到了那眼神中的为难闪烁，不仅目光一沉。
“如何，可是皇上要召见我们小主？”岸芷挤过汀兰，忙不迭得冲上去问道，到底是皇上跟前伺候之人，是以她谄媚带笑，竟有些讨好的意味。
可小周子却不愿离她，连看也未看一眼，反而向一旁的汀兰微微点头示好。而后皱了皱鼻子，俯身垂首道：
“皇上今儿个……却是翻了小主的牌子不错。”
“谢天谢地，这番功夫总算没有白费，奴婢这便是准备皇上平日最爱的茶点棋盘，那棋盘许久不用，可该积灰了。”
岸芷比慕子染还欢喜雀跃一般，乐呵呵的福身便要往外跑去。
听了这话，汀兰悬起的心才稍事放下，这盼了多日，总算有破冰的机会了。她下意识看向慕子染，可谁知那张面容却像僵硬了一般，半点不见笑容，反而含着些苦意。
“你且停住。”
她淡淡开口，制止了岸芷，转而看向小周子。
“一个‘却’字，本主心中便有数了。周公公在我这里大可直言，你我之前，还有什么说不得。”
小周子喏喏程是，咂了咂舌，终是直言道：
“皇上是翻了小主牌子，可却没有摆驾绛雪轩的意思。”
此话一出，宛如石沉水底，绛雪轩上下原本欢腾的心情，恰如池面涟漪般，渐渐归于平静，而后是谜一般的死寂。
众人面上的神色，皆是古怪。
慕子染挑眉嗤笑一声，摇着头，不做言语。
岸芷瞅了瞅慕子染满不在意的神色，再看愁眉不展的汀兰与沈夙，咬着唇，低下头忍不住嘀咕埋怨道：
“别的宫倒罢了，可皇上从来都是直接驾幸绛雪轩，哪里有将小主召去侍寝的。”
小周子也只得僵硬的笑着，打着圆场：
“岸芷姑娘这说的是哪里话，翻牌子彤车接妃嫔入养心殿侍寝伴驾才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，不，是恩典。”
“什么恩典不恩典，皇上对我家小主向来都是不同，怎的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慕子染悠悠然扬声打断岸芷未说完的埋怨，她微转过头，对着铜镜将原本便一丝不苟的鬓发再度整理，继而似笑非笑的看向小周子，徐徐道：
“没什么不妥的，本主既身为妃嫔，便该依着妃嫔该有的规矩体统来办。”
“奴才谢小主体恤包容。”小周子一时间红了脸，说白了，皇上就是要借机先给慕子染立立威，却让他这个传话的，里外不是人起来。
“皇上心里还是念着小主的。”他补充道。
“便是这一句话，翻来覆去，我听腻了你们还说不厌。”
慕子染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容，抚着双膝，支撑着便要起身。汀兰见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慌忙要上前搀扶，却被慕子染将她的手慢慢拉下，而后轻拍了拍，闻言宽慰道：
“我没事，沈夙陪着我便好。”
“小主身子不适？”小周子见状问道。
“有什么适不适的，不过体虚了些，时节交替，也是常有的。”慕子染敷衍似的答道，搀扶着沈夙的胳膊，穿过珠帘，门廊，望着宫外挺着的代表荣恩的彤车。
小周子躬身俯首，扶慕子染上车。
落下帷帘，伴着昏然夜色，车轮辘辘压过青石甬道，垂下铜铃清响。这声回荡于高耸的红墙之间，原本的吉庆祥音，此刻听来，伴着寒鸦归巢倦声，竟似叹息一般。
这等求不来的福分，慕子染闭上眼眸，她可否是真的想要，又是否，还能由她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