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子染撂下这句话后便往内室走去，掀起珠帘，发出叮铃声响，霎是清脆空灵。那二人恭敬的俯身相送，待到完全没了影子后，徐氏脸上的笑才慢慢垮了下来。
她直起身子，复又恢复成了慕子染最为熟悉的刻薄傲慢，目中无人。徐氏正了正衣襟，扬起下巴半阖着眼，对一旁垂下头的蒙氏冷声道：
“若你再敢多嘴多舌，我定会叫人拔了你的舌头，你可信？”
“贱妾不敢。”蒙氏怯懦的回道，越发低眉顺眼起来。
“还有。”徐氏依旧趾高气扬的训斥道：“我让老爷抬你做平妻，是给你那好女儿看的，别真拎不清，让人耻笑。”
“贱妾身份卑微，也明白有这种生母只会给婕妤蒙羞。大夫人怜悯贱妾，让妾能入宫一见便心满意足，这份恩情，妾定铭记在心，时时以老爷夫人为大。”
蒙氏说的谦卑，唯唯诺诺的样子，终是让大夫人消了些恶气。
“你明白就好。”徐氏冷哼一声，嫌恶的打量起她的一身装束，咂舌道：“这一身华服穿在你身上真是暴殄天物，贱奴就是贱奴，骨子里便低人一等，如何贴金也无用。”
“是。”无论如何被出言侮辱，蒙氏都像毫无感觉一般，面上恭顺非常，细声细气，像打在个面团上一般。
“母女二人都一副样子，看着就生厌。”徐氏以帕子掩住鼻尖，摇了摇头，再不想去之斡旋，昂首自顾往外走去。
蒙氏这才慢慢抬起头来，那与慕子染很是相似的面孔，满是木然。只有那藏在袖下的拳头，握得极紧，在隐隐颤抖着。
“启禀小主，二位夫人用过晚膳后又由福安领着往尚林苑转了转，大夫人一直念叨宫中园景秀美，如今也算如愿了。”
“那就好，以后都让福安看着，千万莫惹出什么乱子来。”时已入夜，慕子染脱去华服，只着了见轻软的竹青色裘衣，坐于并蒂莲纹雕花镜前。
摘下步摇置于桌上，玉手拿起檀木梳，一下下轻拢着三千乌发。望着镜中满是愁容的自己，忍不住长吁一声，侧首道：
“这一路可有遇到什么人吗？”
“福安说，确是有碰上大皇子胤严与元婕妤，他们近来总喜欢去太液池喂食锦鲤，想必回时途径了尚林苑。”
汀兰见慕子染警觉起来，赶忙又补充道：
“但二位夫人也是守礼，并无生出事端。”
“不说全些，我险些让你吓着。”慕子染扬着眉毛，佯装微恼的自镜中横了汀兰一眼。“这宫里哪个不是贵人，若真的得罪了，丢得还不是我绛雪轩的脸面。”
汀兰接过木梳，一边喏喏称是，一边好生替她梳理着青丝。
垂下眼，想到在屋外听到的几声争执，汀兰如何也安不下心来。可到底是慕子染的家室，她犹豫再三，终究还是问道：
“小主，大夫人可是说了什么惹您气恼的。自那时后便一直满面愁容，让奴婢好生担心。”
慕子染扫视了一圈无人的内室，并不打算瞒着汀兰，淡淡道：
“我那礼部侍郎的长兄除了偷梁换柱，收取贿赂徇私舞弊外，还逼死了个良家姑娘。那姑娘又正是被偷换试卷的书生之妻，你说这世上的巧合，怎么都让我遇到了。”
“竟有这样的事！”汀兰的手顿住，瞪大了眼眸。她倒吸一口冷气，颤声道：
“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，慕大人这是疯了不成，竟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了。”汀兰转念一想，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起来，迟疑着试探：
“那大夫人的意思，该不会是……”
慕子染没有等她说完，点了点头，话语中透出疲累：
“不错，她让我帮慕耀之隐瞒此事，是要保住慕家这不成器的嫡长子。”
汀兰心中一沉，竟真的让她猜中、
“小主不会答应了吧？”
“嗯，我答应了。”慕子染依旧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。
“小主！”汀兰咬唇惶恐道。她转到慕子染面前，眉心拧紧，眼中满含着忧虑，只激动的规劝道道：
“小主且不可意气用事，此事牵连深广，还涉及到前朝牵涉到大楚的国法律条。历来君王最忌讳后宫干政，倘若被发现，小主便是大罪，可是死路一条啊！”
“我不插手，便能置身事外了吗？”慕子染偏过脑袋，“一个‘慕’子便和满身流淌的血液一般，是我今生也更改不了的诅咒梦魇。何况在前朝后宫有多少人视我如祸国杨妃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，又这样一个契机，换做是你，你可会放过？”
“可小主也不能将错就错，缺陷越深呐。”汀兰据理力争，还是不能让慕子染只身赴险。她眼珠打转，情急之下，只脱口道：
“还有司徒大人，还有萧将军。他们与小主也颇有些交情，奴婢去求他们，定能有办法的。”
慕子染一怔，眉眼盈盈，竟掩唇失笑起来。如此不屑一顾的态度，让汀兰委屈焦急的红了眼圈，跺脚道：
“小主，都什么时候了，您还笑得出来。”
“汀兰啊，后宫干政是罪，结党营私便不是了吗？况且男女有别，妃臣更是如此，被那些内心龌龊的人知道，还不知要如何构陷于我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，挑了挑眉毛，不再继续逗汀兰着急，低头抚上肚子，眯起眼眸，这才缓缓道：
“你放心吧，我如今不是单独一人，凡事都会谨小慎微，怕不会有比我更加惜命的了。”慕子染看着一天天成长的骨肉，眉目间满是柔情。
她又轻轻扶了扶，继续道：“况且我也没有真的要帮慕耀之隐瞒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，何况是他。只是此事尚需慢慢筹谋，否则极容易被心怀叵测之人加以利用。”
“那小主可有主意了？”
“还不曾。”慕子染摇了摇头，却忽然想起一事，些撑过额角靠在椅臂上，喃喃道：
“不知是否孕中就爱胡思乱想，我总觉得这巧合也太巧合了些。还有那消失了的书生，究竟去了哪里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