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旦茫然的表情，看在冯小宝的眼里，就觉得很过瘾。
严格说起来，冯小宝不爽的心情，还包括了出发之前，武后拿着类似的难题，来考验他的后遗症。
自己不就想好好当个圣僧，为啥要搅合这么高难度高风险的活动？
然而，他没得选，一来到这个时代，就已经搅合进来了。那么，既然没办法反抗，好歹给别人制造点麻烦，心里也爽快爽快。
圣僧也是人，也有脾气的。
当然，冯小宝知道适可而止，见李旦反应不过来了，便又给点提示：“施主，区区皇位，得来何用？是为了君临天下，无人掣肘，还是为了苟全性命，得尽天年？”
太平公主又不满了：“圣僧！就不能是为了造福黎民百姓吗？”
冯小宝连连摇头：“中原有古话说，天道无亲！皇帝既然是天子，也应该视百姓如众生。我佛也是一般，大慈大悲，并不独独钟爱某人。身为皇帝，若是只想着造福天下百姓，迟早会发现一件事。”
太平公主很配合：“圣僧，什么事？”
“君者，天下之大害也！所以夷狄之有君，不如诸夏之无。”
其实冯小宝全都是在胡扯，他哪里研究过中古政治哲学？就这几句，还是看网络小说的时候，因为某些作者就喜欢夹杂私货，他才记住的。
但，这毕竟是来自古代哲人们的反思，哪怕是冯小宝随便记下的几句话，也是千锤百炼之后的思想成果。
放到没听过的古人这里，一样振聋发聩。
“君者，天下之大害也！”李旦直接被震傻了，当皇帝居然是当害虫！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！
其实这也是时代的区别，古代中国，确切地说，在唐宋之前，皇帝的地位和明清时代并不相同。
那时候的中国，和古典时代还没有隔绝，上层精英们的统治自觉，完全不像明清时代那样，纯粹变成了对立妥协的关系。
所以皇帝很多时候是要对国家负责的，具体例子就不多说了。
不过，皇帝对于整个国家的害处，也还是存在的。身为皇帝，哪怕只当了三个月，哪怕一直都是傀儡，但不妨碍李旦对这句话，有自己的理解。
他沉默半晌，原本很是纠结的眉头，忽然变得松弛了起来：“圣僧！不料圣僧佛法高明，对于政道也有独到见解。如此说来，我愿交出皇位，追随圣僧学习佛法，不知圣僧可愿？”
冯小宝无奈，他就知道，李旦巴巴地找自己，说什么让位的话，目的就在这里。
李旦是担心自己失去皇位以后，落得和二哥李贤一般下场吧？想想也是，李贤这死的也太憋屈了，被逼自杀，而执行者丘神绩，顶多在外地避一阵子风头，回到洛阳照样高官显贵，炙手可热。
三哥李显也被废了，估摸着又要走上李贤的老路，将来是不是也会轮到自己？
至于有什么转机？倒也不是没有，比方说武后忽然挂了之类的。不过，那种事完全听天由命，就不用指望了。
所以，李旦想来想去，终于想到，冯小宝这圣僧的身上。
他也知道，冯小宝是武后的男宠身份，政治上并不独立。不过，这也正好，他如果放弃皇位，追随冯小宝学佛，隐居白马寺之中，也能令武后放心，知道他不会被政敌利用。
裴炎不就是这样的政敌吗？要是李旦自己退位让武，裴炎之流在女皇面前，一点水花都翻不起来——朝野之中，但凡有点眼光的，都早已确认了这个事实，只要武后自己不出昏招，没人能和她抗衡！
说实话，冯小宝自己也觉得，李旦这个计划不错，至少是一条不错的退路。
但是！
搞政治，最怕的就是天真！人家说什么，你就信？人心隔肚皮，就算是圣僧唐玄奘，也难免三打白骨精呢。
况且，用政治思维想想这事儿，就足够让冯小宝望而却步了。政治动物，都是讲利益的，冯小宝庇护李佑，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？并没有，全是麻烦！
那冯小宝吃饱了撑的？
所以他的回答很简单：“不愿！”
李旦脸色骤变，再卑微，他也是皇帝，也是姓李的。自己这么诚心诚意，低三下四，对着冯小宝，居然得到这样的回答？
冯小宝早知道他要变脸：“施主，贪嗔痴三毒，你可能戒？”
李旦一愣，随即反应过来，自己这不就嗔了？这脾气顿时被堵住，发作不得。
但，到底心意不平，免不得要追问：“圣僧，佛法广大无边，独不能容我吗？”
其实冯小宝很想回答“是啊”，不过那样的话，就彻底翻脸了。哪怕自己真的是圣僧，李旦不敢对自己怎样，可一腔怨恨少不得了。
怎么说，人家将来也还是有可能当皇帝啊！武后年纪到底大了，自己又不是真圣僧，能让武后长命百岁。
难保有一天，自己落到李旦的手中呢？所以该糊弄还得糊弄。
“佛法广大，所渡有缘。施主，你如今与我佛门，因缘未到而已。”
李旦的脸色顿时好看了，他的理解是：这话我不能明说，不过到时候，你来就是了。
没错，皇帝就是这么自信的，除非有人权力比他更大，否则他就觉得自己能心想事成。
为了确认，李旦又追问：“如何才是缘至？圣僧，我资质鲁钝，若没有圣僧指点，恐怕临机也会错失。”
尼玛！冯小宝心中吐槽，你这叫资质鲁钝？我本来想说一句“到时候自然知道”糊弄，结果让你先堵住了。
没辙，换个说法吧：“施主，你要让位，也得有人接位。”
话只能说到这里了。李旦若有所悟，也没错，自己要让位这事儿，总要得到武后的允许吧？要是自己二话不说，直接让位，武后没做好准备，她不得想办法收拾自己？
那白马寺，还真就未必敢收留自己了。
一念及此，李旦这才死了心。敢情自己就算是不要这皇位，都得看武后的脸色做人！那还有什么可挣扎的？什么时候要，这皇位，武后就什么时候拿去便是。
他居然微笑起来：“圣僧，我近日来学习圣僧所教的佛法，多有不明之处，要向圣僧请教。”转而拿出一卷纸来，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天竺数码。
冯小宝松了一口气，总算把这麻烦事糊弄过去了！至于什么请教佛法，这不就是自己给李旦布置的数学作业吗？
虽然陪熊孩子读书，给熊孩子改作业，也是苦差事，但总比掺和皇位争斗好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