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无忧能理解上官怡的心思。
豪门家族也好，普通百姓也罢，血脉亲情永远都是最重要的，中土尤其重视这个。所以尽管上官睿令人讨厌，生死时刻上官怡还是会为他求情。
况且，上官云是个“第一代”家主。
和那些老牌家族不一样，他属于创业者，并未在残酷的继承斗争中磨练出一颗坚如铁石的心。
连发小顾满堂都十分重视，更别说一母同胞了。
暂时三江县被屠的消息尚未传到玉京城，一旦被上官云获知，他的伤心可想而知。
上官怡不放心爷爷，自然要尽快回去照顾他。
这也符合她之前对孝道的态度。
必须明白一点，上官怡二号只是性格不同，在某些观念方面是完全复制了本人格的。
顾无忧当然要送上官怡回家，总不能让她再一次苦哈哈自己赶万里路吧？或许这次有了第二人格，倒霉的是山贼，可毕竟不是每个山贼都跟燕超然一样好忽悠呀。
况且第二人格是病，避免出现还来不及呢。
答应了上官怡，又安顿好老道，暗中传音让他别乱说话，顾无忧才和赢樱一起上山见玉清。
“你们总算是回来了！”见到两人，玉清明显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，“为师还寻思着若是你们仍没动静，我干脆亲自去一趟无量山呢。”
顾无忧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。
他可不认为玉清在伪装，因为完全没必要，玉清也不是那种喜欢说空话的人。
若说关心徒弟，玉清绝对是个好师尊。对顾无忧、吕暄以及赢樱，都不是一般的好。更难得的是，这种好几乎不掺杂任何私心——希望弟子成就高，又能算什么私心？
但是……怎么说呢？
玉清绝非一个一碗水端平的师尊。
喜欢偏袒中意的弟子，明知做得不对，也想改，却往往难以违背本性。从前处置赢樱和文梓的矛盾，他就是这样做的。
站在理中客的角度，这种秉性其实是有害的，不仅对其他人不公平，也容易让矛盾越积越深。但作为受益者的一员，顾无忧当然不会一般享受特殊照顾，一边指责师尊做事不够公平，他还没那么无耻。
顾无忧和赢樱抱拳行礼：“让师尊担忧了。”
“没事，回来就好。”玉清摆手。
“无量山发生的事，师尊已经知道了？”顾无忧问。
玉清：“那么大的动静，为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。白魔果然狡诈，竟以攻打三江县城做遮掩……”
好吧，玉清显然也早就察觉到三江县的惨状。
并且他也没派人救援的意思。
不过大家都这样，凭什么要求玉清与众不同呢？最应该派人救援的，是无量山啊。
玉清感慨了几句，看着顾无忧笑道：“事情办完了？”
玉清从来没强迫顾无忧交代，他去无量山到底准备干嘛。直到现在，他依然用“事情”两个字含糊带过。顾无忧心中一暖，终于彻底下定决心坦白。
“师尊，弟子有些事要交代。”
玉清点头：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弟子此次去无量山是为了一个人，他名叫孔德，别人都以为他是神虚仙的凡体，其实他不是……”
顾无忧交代得十分彻底，几乎毫无保留。
为了说明前因后果，他干脆从三岁时被老道救走说起。师徒俩行走江湖招摇撞骗，后来孔德快死了，顾无忧千辛万苦带他回山，不料中途遇上飞船失事的吕暄……
玉清安静的听着，表情很平静。
如果不是顾无忧了解师尊，甚至可能怀疑，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一切，只等自己坦白呢。
赢樱听徐有容说过顾无忧的“秘密”，但自然比不了当事人口述详细、完整，她也是第一次听顾无忧的经历。
感受……好吧真没啥感受。
师徒俩过得确实苦，但赢樱觉得挺活该。
老道出手救顾无忧是对的，可后来带他浪迹江湖，就有故意坑人之嫌了。蒙面人再厉害也只是凡人，难道以顾义三江县首富的地位，真没一点办法对抗？
老道说他以为顾义夫妇都被害死了，这纯属借口。
十多年的时光，他哪怕回过三江县一次，稍微打听一下，都不至于一直误会下去。
顾无忧终于讲完了，垂手等玉清发话。
殿内寂静许久。
“道士……”玉清缓缓道，“当年很厉害吗？”
妙音宗属于后起之秀，开派于修士时代，或许祖师并非一无所知，但他确实没留下有关道士时代的记录。
顾无忧：“弟子也说不清楚，我觉得两者的区别并不是谁更厉害，而是追求不同。但修士合道后也有长生境界，如此看来，似乎比道士的飞升更好哩。”
渡劫飞升，不仅是道士的终极一搏，也是被逼无奈。
修炼到凡间极致，不容于天道，要么被劈死，要么成功脱胎换骨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——仙界生活。
问题是，你怎么确定所有道士都向往仙界呢？
原本在凡间已经无敌了，却不得不换个地图重新来过，虽然修为没消失，可仙界嘛，顾名思义清一水儿都是神仙，这不就等于从头开始、重新练号？
假如修士真能“长生”，在凡间逍遥明显更爽。
当然了，顾无忧没体会过做高人的滋味，也许高人心态不同，就是喜欢挑战自我，晋升到更高的世界闯荡，而不是在一群蝼蚁中间作威作福呢。
然而渡劫是有成功率的，而且很低。
听徐有容的意思，长生就是合道后的一个新境界。合道高人突破长生，固然不可能都成功，但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像渡劫一样直接化成飞灰。
这可比渡劫温柔了无数倍啊。
“徐掌教不地道呐。”玉清苦笑道，“修为不够，知道长生境界只有坏处，她就不该告诉你们。”
顾无忧：“是弟子以神虚仙下落强迫她的，不怪徐真人。”
“倒也是。”玉清顿了顿，“不过自从修炼通天诀，无忧你今后的修炼之路，为师也看不清通向何方。或许对你来讲，即便知道长生也没什么吧。”
顾无忧并不赞同玉清的判断。
通天诀根本就是个招牌。
固然有正儿八经的修炼步骤，可顾无忧自问并非那种能观想出天地的超级天才。他之所以能连升五级，说白了还是因为得了神虚派前辈君不器留下的修为。
换句话说，他其实依旧是“自成天地派”的修行人。
不过，他同时也不认为，知道长生对自己未来的修炼有多大危害。
一个概念而已，哪有那么严重？
否则当时他就不会强迫徐有容解释了，毕竟一旦有问题，不仅他受害，赢樱也会无缘无故跟着倒霉。
“说回道士。”玉清话题一转，“这么说，你如今还是神虚派掌门，孔德也依然是你的师父？”
顾无忧怔了怔，迟疑着说道：“师尊，你就不问问小机灵做天道的事儿？”
并非转移注意力，该来的躲不过，顾无忧也已经决定坦诚面对。但在他看来，小机灵变成天道——虽然后来又被打回原形，对一个修士的吸引力，总比一名落魄道士强吧？
玉清摇头：“为师毫无兴趣。”
开玩笑，那可是天道，本掌教哪敢瞎问？！
顾无忧成天和小机灵聊天打屁，所以小机灵成了天道，他并没有多少异样感觉。
然而玉清和小机灵不熟，还一直认定小机灵不凡。
名字朴素了点，可名字又能代表啥？
牵扯到天道，无论从前的道士，还是如今的修士，都绝不可能等闲视之。尤其修士自诩逆天的强盗，口头上吹大气是一回事，其实内心都挺虚的。
总之玉清有强烈的直觉，此事不是他能过问的。
当然他也不会阻止顾无忧参与，从修炼理念上讲，这是弟子个人的机缘。虽然祸福共存，修士可不怕冒险。
“好吧。”顾无忧也没非要讨论小机灵，“弟子确实还是神虚派掌门，不敢欺瞒师尊，我虽拜入妙音宗做了修士，却也做不到放弃道士身份。”
“但神虚派已经没落了啊。”
“弟子明白。”
“你固然已放弃修炼无弦诀，可你练的终究是修士法诀，总不能想着拿它当神虚派传承吧？”
“弟子并没有这个想法。”顾无忧苦笑一声，“其实我也没打算收徒。”
玉清：“哦，此话怎讲？”
“神虚派法诀都丢了，忽悠谁拜师都是祸害人家。弟子将是最后一个神虚派传人，今后再不会有神虚派道士，就让它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吧。”
拿修士法诀当传承……那还算是神虚派吗？
顾无忧做不到自欺欺人。
所以哪怕有一天他修炼有成，也毫无必要非得为已经断气的神虚派续上那么一口香火。
然而同时，他又放不下自己的神虚派道士身份。
可以说这是一种矫情，也可以说是因为受了前辈君不器留下的修为。当然，更可以说，是顾无忧作为神虚派末代传人，最后的一点念想。
玉清沉吟：“门规倒也没规定，修士不能同时是道士……”
废话，有这规定才怪了呢。
翻遍妙音宗典籍，也找不到道士的概念啊。
“因此你喜欢做道士，做所谓的神虚派掌门，为师其实挺无所谓的，嗯，就是感觉很搞笑。”玉清顿了顿，“不过孔德就……一个人怎能有两个师父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