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多把数据包在桌子上排列整齐，等待着主管前来检查。
她的桌子上已经放满了数据包，像一个个白色蚕茧，这是今日的工作成果。
兰多可以凭借这些，换取自己的口粮。
宽阔的工作厅里，还有四百多张同样的桌子，主管正逐一查看、挑拣着。
主管站到了桌前，用仪器检测着数据质量。指示灯跳动，亮起一个小红点。
“差错率4％，不合格。”丢下冷冰冰的话语，主管转身就要离去。
不合格，意味着无法领取今天的口粮。
兰多慌了，“不，先生，请再检测一次，我没有计算错误，即使有也绝不会超过3％！”她抓住主管的衣服下摆，恳求着。
阔沿帽下，主管锋利的眼神，立即落在她的手上。
兰多像是被火苗烫了，飞快缩回手，“对不起，先生。”
兰多低下头，不敢再看主管。
她知道主管正盯着自己，毒蛇一样的小眼睛，正闪动着厌恶的光。
“我问你，你有资格要求复审吗？”
“没有，先生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……”兰多咬紧下唇，“因为我是奴隶。
“看来你并没有忘记。明知故犯，今天的针剂也取消吧。”主管冷哼一声，向下一桌走去。
大厅里鸦雀无声，众人用眼神互相交流着。
兰多低着头，面色发青。
今晚自己挨饿不算什么，但没有针剂，奶奶的病情就会复发。
如果不能赶快把差错率降低到3％以下，说不定，她连明天都无法挺过！
好饿，兰多感觉饥饿正吞食着自己。
她拿起一个白茧数据包，想象着这是一个白面包，她只在宣传画上见过白面包。
在她的想像里，白面包应该弥漫着鸡腿的香味。
不是餐厅里供应的那种彷生鸡腿，而是真正的、会跑会跳的鸡的腿肉。
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工作厅，排着队向餐厅走去。
不会有人同自己分享食物的，毕竟那么一点点食物，只够果腹。
兰多把数据包们都扔进了焚化口后，独自一人向宿舍走去。
走廊深处的狭小房间里，奶奶正缝补着衣物。
身体瘦成一把干柴，病魔在一点点榨取她为数不多的生命力。
看到兰多两手空空地回来，她平静的脸上，荡起一个微笑：“又是一个没有晚饭吃的夜晚？粗心大意的毛病还是没有改。”
“今天没有针剂，不能给您注射了。早上传输管插·进后脑的时候碰到了神经，我一痛就算错了好几个数。”
兰多望着奶奶过于苍白的面色，心里十分愧疚，“抱歉，奶奶，明天我一定会把差错率降低的，今晚就先请您忍耐一下。”
奶奶招了招手，兰多顺从地过去趴在她的膝盖上。
“好孩子，不必难过，人活到这个岁数上需要忍耐的事情多着呢，一点小病，不会让你奶奶怎么样的。”
暖流随着奶奶亲切的话语，浸润着心扉。
兰多眼眶一红，差点哭出来：“我讨厌计算，那么多数字，根本算不到头。”
“计算能力，是我们卢瓦德一族独有的天赋，不好好使用，就太浪费了。”
奶奶粗糙的大手，慢慢抚·摸过女孩的头顶，包括那个开在后脑上显眼的数据接口。
“我想，上天赋予我们这项能力的时候，应该没想到，有一天我们会因此沦为阶下囚吧。”
一滴眼泪顺着兰多的鼻梁滑落，打湿了奶奶的衣襟，“为什么我们非得计算不可？”
“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，一定会有人带领我们走出黑夜的。在那之前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……”
“耐心等待。”兰多抽了抽鼻子。
奶奶身上的温柔气息，逐渐笼罩着自己，被饥饿和困倦所俘获的女孩，开始眼皮打架。
她迷迷湖湖地说：“奶奶，跟我说说以前吧。那时候的我们，是不是真的自由又快乐？”
“以前的卢瓦德人，是这颗星球的主人。”
“不用计算吗？”
“我们唱歌。”
“也不会饿肚子？”
“只要你愿意，想吃多少吃多少。”
“真好。”兰多飘荡在睡梦之海中，意识渐渐远去，奶奶轻轻地给她盖上毯子，房间里，回荡起她柔和低沉的歌声。
这首歌，由卢瓦德人们传唱百年。
兰多从小听到大，每一次，都能让她感到宛如重回母腹般的温暖和安心。
……
夜晚，奶奶的病症照例发作了，虽然她没有说出来，但兰多知道，那是钻心刺骨的疼痛。
兰多喂她吃下最后一片止痛药，换取了暂时的安宁。
看到奶奶沉沉睡去，兰多靠着墙壁，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。
一般情况下，这会持续一整晚。
但今夜，命运突然拐了个弯，提前把兰多从自暴自弃中拯救了出来——
门外走廊里，出现了一个女孩，她正小心翼翼地躲着，四处张望。
宵禁时刻严禁走动，兰多不知道这个女孩是哪儿来的，但巡逻机器人正向她开来。
兰多从脚下捡起一颗石子，向远处丢去，暂且引开了巡逻机器人的注意。
“快过来！＂兰多把门打开一条小缝，招呼对方。
借着朦胧的光线，兰多发现，女孩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，穿着一身脏到看不出颜色的奴隶服装，金发随意地扎着。
“谢谢，”女孩向兰多露出微笑，“看来今晚我运气不错。”
“要是被它们发现了，明天你就要被抽上一百鞭子。”兰多问道，“你是哪个区域的，我怎么从没见过你？”
女孩指了一个方位，“装甲区。我负责搭设阳离子炮基座的一小部分。”
“什么炮？”兰多很茫然。
“阳离子炮，帝国研制的新武器，你都参与建设了，却没听过？”女孩惊奇地看着她，“你们卢瓦德计算工，还真是不问世事。”
“主管没有告诉我们这些事。”兰多摇摇头，“我们也不被允许去提问。”
“阳离子炮杀伤力巨大，一旦投入使用战争，局面马上就能扭转。”女孩伸出手指比划，“至少能消灭六成叛军。”
兰多并不清楚历史。
她只知道，自己从一生下起，帝国就处在与叛军日旷持久的战争当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