笑声还没结束，子弹就洞穿了他的额头。
鲜血顺着头发流下，将那个精心遮盖的数据传输口，染得通红。
韦恩将军起身，擦擦嘴角血迹，兰多又噼手向他攻来，招招毙命。
莉塔试图制止她，却被兰多一脚瑞中腹部，疼得眼前发黑，半天直不起身来。
“老师！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恢复理智？”莉塔大喊。
“没可能了，这种洗脑是不可逆的。”韦恩将军捂住腰间的伤口，脸色因为失血而发白。
兰多依旧面无表情，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。
“我不相信，别人或许如此，但兰多绝不可能。”莉塔捂住腹部，蹒跚着起身。
她虚弱地靠在墙壁上，外面的爆炸，不断地传来震动感。
火光，将黑夜照得宛如白昼。
莉塔就在隆隆炮声中深吸一口气，流传百年的预言之歌，从双唇中倾泻而出，承载着卢瓦德人漫漫长夜中最后的一点希望，随风飘荡。
莉塔的歌声，不如兰多那么圆润动听，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坚毅。
在这帝国存亡危急之刻，帝国的公主却愿意花时间，用歌声去唤醒一个卢瓦德奴隶。
她拼尽全力唱着，把所有的希冀与期待，都融注于歌声。
她翠绿色的眸子，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，像是在跟自己打赌，对方能否听到。
韦恩将军体力不支，已经无法再抵挡兰多了。
兰多的拳头直逼面门而来，却在最后一刻停住。
浪潮般的歌声，裹挟着少女，一点点融化掉了她双眸中的冰层。
彷佛微风吹拂湖水，鲜活的生命力，又一次回到了这副躯体内。
“莉塔！”兰多脱口而出。
……
兰多愣在原地，彷佛长梦初醒。
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莉塔，莉塔只是一边把韦恩将军扶起靠墙坐好，一边朝她打趣：“公主亲自为你唱歌，这份殊荣别人可没有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兰多老老实实道歉。
洗脑后的记忆还在，她撕下衣角，和莉塔一起为韦恩将军包扎伤口。
莉塔白净的胳膊上，青一块紫一块，布满擦伤和瘀血。
兰多知道自己那时候下手很重，愧疚地问道：“疼吗？”
莉塔像是欣赏战利品般观察着手臂，满不在乎地笑：“现在看起来，是不是就像一个真正的奴隶了？”
“莉塔……不，公主殿下。”
莉塔回过头，兰多正匍匐在地上向她行礼，“或许这么说，有些不知天高地厚，但我还是想向公主殿下，提出一个请求。”
莉塔脸色变了变，兰多的举动像是刺痛了她。
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兰多，“你有什么请求？”
“请求您赦免卢瓦德人的奴籍，让我们重归自由。
火光照耀在莉塔的脸上，她静了片刻，翠绿色眸子深不见光。
待她开口时，声音陡然变得冷酷：“何等过分的请求，驳回。大战在即，卢瓦德人的计算能力对局势有重大影响，即使付出再多代价，我也不会释放你们。”
兰多惊恐地抬头，“不，这不是您的真实意图，您会让我们自由的！您不是坏人！”
莉塔一脸嘲讽：“真的吗？奴隶说奴隶主不是坏人？卢瓦德人过去、现在以及未来，都将会是帝国的奴隶，永无自由！”
兰多双唇紧抿，面色发白，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，左脚后撤，做出攻击形态，“既然这样讲，那就只能通过武力胁迫您了。”
莉塔见状迅速后退，与对方拉开距离。
她把金发别向耳后，双手持枪，瞄准兰多：“有趣，没想到，这出闹剧还有这样一幕。”
空旷的操作大厅里，两位少女剑拔弩张，互不相让。
她们都有勇气，为各自的理想而战，命运让她们相识，却又把她们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。
兰多双拳紧攥，没有一点放松的迹象。
莉塔身体紧绷，脸上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她们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迹象，明白这次是来真的了。
一股热浪，夹杂着灰尽，从窗外涌进，像无数黑色蝴蝶，落在两人的发尾肩头。
她们就这样僵持着，谁都无法第一个下手。
没想到，自己交上的第一个朋友竟要这样分别，兰多心里酸涩得不知如何做好。
“公主出生的时候，皇帝陛下曾要求我发誓，对她效忠。”韦恩将军打破沉默，扶着墙站起身，拍拍军帽上的灰。
“其实这完全多此一举，即使没有发誓，我也会为她而战，因为她是那么努力地想要做个好皇帝。”
“说到底，我也不过是一名帝国军人，是军人的话，最好的归宿，就应当在战场上。”
韦恩将军走向莉塔，向她行出一个端正的军礼，“援军已经在路上了，我先走一步，请您多多保重。”
韦恩将军认真戴上军帽，迈着兰多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沉稳步伐，向外走去。
路过兰多时，他停了下来，用愧疚而复杂的目光，望着女孩，动了动，但最终只是脱帽，向她深深鞠了一躬。
兰多明白他在为什么道歉，鼻头一酸，险些滚下泪来。
远处的停机坪上，还停着一架战机，像是在专门等他。
莉塔背对着韦恩将军，始终没有回头。
……
窗外战况正激，帝国与盟军的战机，在夜空中抱死缠斗，不断陨落。
硝烟与浓雾笼罩着地面，整个基地都化为一片火海。
窗外阳离子炮的黑色炮筒，直指天空。
如果现在启动它，或许还有一半几率反败为胜，但炮火所至，任何生命都将会飞灰湮灭。
兰多知道，韦恩将军已经放弃争论，把选择权交到了莉塔手上。
那个小小的按钮，掌控着成千上万人的命运。
莉塔微微侧了侧头，突然对兰多说道：“那天傍晚为我唱歌的时候，你的心里在思念着什么人吧？”
兰多怔了一怔：“没错，我在想我的奶奶，她被处决了。”
“在首都的时候，所有人都说，卢瓦德奴隶只不过是一种计算工具，太低贱，所以不是人类。”
“来到基地后，我反复观察过很多次，那些长长的数据导线，似乎真的控制了你们的大脑，任由别人摆布，像机器一样无动于衷，除了你。”
莉塔转过头来，看不清她的表情，“跟我一起回首都吧，兰多，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，给你自由。”
一枚迫击炮，击中操作厅外侧，传来巨大震动。
天花板顿时开裂，灰尘簌簌而下。
“你唱歌的时候，我好高兴。”
兰多低着头，看起来十分失落，“我以为等了这么久，真的有人来救我们了。我以为你就是歌中所唱的那个‘天选之子’，在火光中出现，解放所有奴隶。”
“但是刚刚，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，一直以来是我误会了。”
兰多抬起头，脸上浮现出莉塔从未见过的神情，坚毅无比：“我根本不需要向你请求自由，自由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，我生而自由。”
“如果非要存在‘天选之子’的话，那么，我自己就是！”
刹那间，探照灯的光芒，照亮了莉塔，那张玫瑰般的脸庞上，浮现出一个动人的笑容：“回答正确，天选之子！”
“我和自己打了一个赌，看看卢瓦德人，到底值不值得我付出那么多。从现在起，帝国疆域内的所有卢瓦德人都自由了！自由的开价无比高昂，但是恭喜你，我的朋友，你完全支付得起！”
于是，下一秒，兰多奋力向出口跑去，走廊上已经开始燃烧。
无数架帝国战机中弹，和这个穷途末路的帝国，一起陨落。
这一役，在后世的历史书上均有记载，不仅被视为盟军取得的标志性胜利，更作为以贤明着称的莉塔女王的第一次登场，而备受瞩目。
兰多回过头，去看莉塔最后一眼——
震天炮声中，少女站在摇摇欲坠的操作厅里，仰头看着那个赌上了帝国生死的阳离子炮。
夜空被染红，阳离子炮也以远古巨兽般的姿态，俯瞰着她。
莉塔的手放在发射钮上，迟迟没有按下。
夜风激荡，她长长的金发随风飘舞，散发着不合时宜的美丽。
这个场景，在多年后，一直萦绕在兰多心头无法忘怀。
她不知道那在一刻，莉塔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。
她多想折返回去，伸手把莉塔从那个巨大的泥潭中拉出来。
没有帝国、没有盟军，没有公主抑或奴隶，她可以和莉塔一起，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，自由无法给予，能够拯救莉塔的“天选之人”，也只能是莉塔自己。
那么，至少我不会让你失望，我会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。
远处的工作厅内，失去自主意识的卢瓦德人们，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，想要赶在建筑坍塌前救出他们，就只能趁现在。
兰多在摇摇晃晃的走廊中竭力奔跑着，火舌舔舐着四周，烟雾缭绕，噼啪作响。
她从火焰中轻盈穿过，就像摩西分开红海。
兰多挥舞着手臂，飞快地向新世界跑去。
或许有一天，我们还会再次相遇。
就像预言之歌所唱的那样，在那美好的地方里，所有人终将自由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