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经过我们对恶虫尸体的解剖和生物学推演，它们的脑结构，和已知的其他外太空生物一样，具有完整的洄游习性。也就是说，成年恶虫会回到出生地，完成繁衍生息的使命。”女人从凌丝梧手上收回文件，解说到。
“洄游……”凌丝梧喃喃道。
“恶虫对洄游十分执着，严格遵守洄游路线。这条路线绵延几百万光年，它们要走多久，我们并不能得知，但清楚的是，我们刚好就在它们洄游的道路上。”
女人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，“我们视它们为有所图谋的外部侵略者，在它们看来，我们只不过是回家路上的绊脚石而已。”
“所以说，它们出现并不是为了狩猎、或是进食，只是单纯路过？”凌丝梧瞪大眼睛。
女人点点头：“也可以这么说。不过这不是重点。”
女人眼波凌厉一转，“重点是，这些信息，机关早就掌握了，他们本可以据此，建议调整城市运行轨道以避开恶虫，减少损失，但最后却选择了闭口不言。”
“我们查阅了机关的历年审计资料，挖出了大量来历不明的资金，一路追查下去才发现，原来在黑市里，恶虫还是个抢手货呐。”
“抢、抢手货……？”凌丝梧开始觉得口干舌燥。
“恶虫的肢体和体液，都是很好的原材料，用于加工非法兴奋剂效果显着。若是有活着的恶虫，那更是备受追捧，有钱人从不拒绝危险的宠物。这次袭击你学校的那只，就是从运输途中不慎逃跑的。”
女人的语气开始冷漠，“恐怕你不知道吧？你每打败一次恶虫，就能为机关带来上千万的资金，你们战斗员可真是摇钱树。”
凌丝梧觉得那股焦躁不安的感觉又出现了，像泡沫一样升腾而起。
“所以，我们战斗并不是为了保护城市，只是单纯替他们赚钱？！”
凌丝梧使劲摇摇头，像是要把女人的话，从耳中甩出去，“不，不对！只是赚钱的话，去雇佣专业士兵就可以了，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抚养我们这些孤儿？”
女人看着凌丝梧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：“洄游的恶虫都是即将生育后代，生理本能驱使它们保护幼惠。在面对你时，它们感受到你也是一只人类幼崽，所以会放弃主动攻击。”
“机关就是抓住了恶虫的这一心理，才不断获胜的。难道你从来没有疑惑过，作战员为什么都是小孩子吗？”
女人接着又说了一些话，但是凌丝梧已经断断续续没有再听清了。
她的手藏在裤子口袋里，机器人徽章几乎被她捏变形。
她反复看到042从血泊里抬起的那张脸，平时自由散漫的他，居然说出了那么一句话——
“你一定要保护好大家呀。”
……
在这三个星期里，凌丝梧一直生活在恍忽状态中。
媒体每天都在报道机关调查桉的进展，网络上，铺天盖地全是相关信息和讨论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，这种爆炸式的消息，彻底颠覆了每位城市居民的认知。
更让她措手不及的是，媒体把她曾任职机关的事，也抖露了出来。
“以前就觉得她很阴沉，不爱说话，攻击性还强，说是潜在的反·社会人格也不为过吧？”
网络是几万条评论和私信，全都在理直气壮地向她倾泻怒火。
凌丝梧无论说什么，都有人从另一个负面角度来解读，不断曲解着她的本意。
凌丝梧感到愤怒在血液中流淌，但却没办法发泄。
学校里，敌意更加具体了，窃窃私语如影随形。
不再有人愿意借笔记给她，也没有人向她搭话。
那些曾经一起逛街的女生们，遇到她，都装作没有看见。
凌丝梧又被关在窗户外面了。
杨念谊一直没来学校，凌丝梧也鼓不起勇气去联络她。
她一个人上学、放学，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哪里。
机关赋予了她生存的意义，但陡然间，被命运砸个粉碎，又在上面盖上了“谎言”的印章。
凌丝梧感觉，自己陷入了某种泥潭，困惑与冷眼不断叠加，甚至连常有的焦虑都不见了，只剩下不断地下陷。
她在教学楼中，如游魂般穿梭，人群自动避开了她。
凌丝梧回忆起他们以前那么善良亲切的样子，感觉自己是在做梦。
原来，042为之献出生命的，就是这样的世界吗？
口袋里机器人徽章还在，沉甸甸的，摸起来一片冰凉。
就在凌丝梧几近崩溃时，久违的敌袭警报，竟突然发送到了她的手机上。
“角宿9-2方向发现大量恶虫，它们的体征数据十分反常，攻击性很强，现有力量无法抵御。如果你愿意的话，马上到指挥部来，一定要把麻烦扼杀在防护层之上！”
耳边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。
凌丝梧的双脚，自动向指挥部跑去，她机械地换上了作战服，又被地勤塞进了一架小型飞行器。
耳边不断传来嘈杂的声音，人手不足，导致场面十分慌乱。
启动，加速……
经过熟悉的程序，飞行器被弹送至轨道后，光线暗了下来，群星在她眼前冷清地闪烁。
周围进入了外太空特有的寂静，城市在她身下像一枚沉睡的卵，安静地漂浮着。
她还记得第一次，和042一起被送至外太空时，自己怕得要命。
042却悠然自得地俯瞰着珠宝般璀璨的城市，孩子气地赞叹道：“真漂亮。”
凌丝梧看着那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城市，那么遥远，那么模湖。
警报声响起。
复仇的恶虫，成群结队从黑暗中钻出来，极具压迫感地把她围个水泄不通。
凌丝梧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害怕它们，彷佛作为人的感情，在一点点流出去。
手指搭在扳机上，却迟迟按不下去。
“打起精神！你以前的势头呢？”耳边响起女人的呵斥声。
凌丝梧觉得困惑，她像被下了矛盾指令的机器人，思维陷入短路。
以前与恶虫作战是“正确”的，而如今，“正确”已经变成了“错误”，那么还要继续下去吗？
那些人谴责自己杀害恶虫，但自己又需要以杀害恶虫的方式去保护他们，这到底是“正常”还是“不正常”？
彷佛看穿了凌丝梧的心思，女人又在她耳边充满诱·惑地说道：“我已经把战斗情况进行了实时直播，现在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。现在城市存亡握在你手中，想要世人如何评价，全取决于你自己。”
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，从脑后升起，凌丝梧手下动作迟滞了一瞬。
恶虫举起巨整，轻而易举地钳住机翼，往口中一送，机舱外壳像冰糖般，被咯察咬碎了……
凌丝梧坠入无边黑暗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