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蔷从镜中看到一张苍白的脸，布满软弱无措的神色。她没来由地想起褚阳，想起那个男人孩子一般的笑容。
那是四年前的某日。
褚阳拿着一叠纸兴奋地跑来，双眸闪烁着光芒道：“小顾，有希望了。”
说完，他一把抓住她的手，并将检测结果塞进来，“六十多样指标，全部合格！”
“怎么会这么巧？”她有些吃惊地看着结果，并下意识地皱起眉头，“这简直是奇迹……”
“对吧？连上天都在帮我！”
褚阳拿起桌上的照片细细看着，脸上挂着微笑，“刚才我去看她，挺有精神的。我跟她说了会儿话，让她再耐心等等，我马上就能救她了。她也一副很高兴的样子。”
看着笑成孩子一般的褚阳，她只觉得心都融化了，在心中暗暗道：老师一定能做到，我相信你。
“月儿，等着我。”褚阳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倾慕的目光，他把照片郑重地放好，接着，踌躇满志地走向实验区。
那孩子，因为车祸失去了所有的记忆，唯一留在身边的东西，就是这张照片。
照片的背面写着一个“月”字，所以，褚阳一厢情愿地认为，这个字就是她的名字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在实验间隙拿起那个孩子的照片默默看上一会儿，已经成了褚阳和她日常最大的消遣。
但这一次她拿起照片，心海突然掠过莫名的不安。
也许早在那个时候，她就已暗暗预感到了什么。
开门声打碎了回忆的画面。
一见到顾安和，顾蔷不知哪里又来了力气，冲上前将对方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后，冷冷地盯着尹非明。
站在顾蔷身后的手下掏出枪，默默指向她的脑袋。
“把枪放下，我相信顾女士是个识大体的人。”尹非明不慌不忙道，“顾蔷，你应该很清楚，我费尽心思接这孩子过来，并不是想把她生吞活剥了。”
“求求你放过她吧。”顾蔷双眼含泪，“让她安安静静地活着，好吗？”
“放过她？”
尹非明语气有些激动，“你能照顾好她吗？她的失忆怎么办？感知神经系统的障碍原理你弄清楚了吗？未来如果出现了更糟糕的情况，你能找谁处理？在这世上，哪里都不是这个孩子的归宿，她只能在我身边。”
“你还不清楚吗？”顾蔷扑通一声朝尹非明跪下。
“她不是什么实验室里的小白鼠，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……在我和老师心中，她就是我们的女儿。这个世界对她已经太残忍，请不要再来伤害她，我求你了……”
顾安和上前将顾蔷扶起，朝尹非明不满道：“我不管你要怎样，但你不准吼我妈妈。”
“时至今日，你还是和褚阳一样，觉得我是错的吗？”尹非明缓缓摇头，“没有牺牲，哪来科学的进步？”
顾蔷悲切道：“但无辜的人不应该死。”
“我们的实验要花多少钱，你很清楚。”尹非明的双眼，反射出冰冷的光芒。
“与我不同，天启会关心的不是什么科学的进步，而是科学的应用成果。国际器官黑市由来已久，可是在我的主持下，至少每个手术都可能拯救一条性命。这些被拯救的人，又是否和你们一样，对我恨之入骨呢？”
“你这套说辞，还想骗我一辈子吗？”顾蔷眉头拧在了一起，“得救的永远都只是有钱人和特权阶级，这公平吗？天启会赞助我们实验项目的时候，难道存有哪怕一丝的正义之心？在他们眼中，我们的实验项目，只是他们妄图长生不老的荒诞工具！”
“公平？如果你见过战争的场景，就该知道，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公平。”尹非明沉浸在回忆之中。
“我以前同你和褚阳一样，认为医生的职责就是救人性命。为了做一个好医生，七年前，我自愿以一个军医的身份，随维和部队去了内战中的K国。”
“到了那儿我才发现，医生能够做的实在是太少了。大口径武器造成的伤害，足以让人当场死亡，就连现在的小口径子弹，也会在进入人体后迅速地失稳、旋转，造成的伤口空腔，不异于臭名昭着的达姆弹。”
“大量的伤员，根本得不到有效救护，能保住一条命就很侥幸了。当我们到达一个反叛军长期盘踞的城市时，发现那里的幸存者为了生存，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器官。学校操场的浅坑中，掩埋着数十甚至上百具尸体，身上几乎都有被摘取器官的痕迹……”
“你不要再说了！”
顾蔷的喝止，却激起了尹非明的冷笑：“就算你闭眼不看，杀戮和死亡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。行走在这样的世界中，就算是白天，也彷佛身处漆黑的夜里，哪里又能看见你要的公平？”
顾蓄的情绪几近崩溃：“即便是这样，你也不能对这个孩子做那样的事情……”
“怎样的事情？”
顾安和突然挡在顾蔷身前，她冷静地看着尹非明问道，“我想知道，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。”
尹非明和顾安和对视着：“真相往往是残酷的。”
顾安和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：“我有权利知道，也有权利决定，自己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。”
“不！不能告诉她！”顾蔷声嘶力竭地喊道。
“顾蔷，你和我都太低估这个孩子了。”尹非明摇头道，“头部吻合术，又被称为天堂手术，（Heavensurgery），简单地说，就是把一个人的头部，替换到另一个人的身躯上。”
顾安和闻言，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。
她觉得全身都僵硬了起来，颈部的玫瑰文身，也在莫名发烫。
“在12岁那年，你遭遇车祸，导致嵴髓损伤，长期昏迷不醒。即使后来恢复意识，也全身瘫痪，失去了所有的记忆。”
“当时没有哪个医生敢设想，有朝一日你能凭借自己的力量，站在大地之上。但是，我们做到了。”
尹非明双眼隐隐闪烁着光芒。
“不错，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宗、也是唯一宗‘天堂手术’的成功桉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