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干线再次启动，车厢内的人群，因为惯性晃动着，就好像一块刚刚从杯中倒出的布丁。
有一种细细的噪音，弥漫在这空间里。
上官清仔细地听了听，辨别不出那究竟是什么。
这时，在他面前紧贴着的俩人，互相怒视，爆发出一声接一声的争吵。
然而，这争吵却淹没在似有似无的噪音里。上官清看着俩人扭曲的表情，和不断开合的嘴唇，彷佛被人群逼涌着，近距离欣赏了一出默剧。
其中一人，突然艰难地举起拳头来。
上官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，人群在这冲击下，额外地晃荡了一下，接着生出一股力，将他向前弹去。
结果，那拳头拙劣的挥舞，并没有击中目标，却带歪了上官清的眼镜。
身体瞬间僵立——上官清扶正眼镜，转过头，不再去看正艰难扭打在一起的俩人。
透过人与人影的间隙，上官清看到熟悉的混凝土墙面，在眼前飞速褪去，似乎没有尽头。
鼻梁还隐隐有些刺痛。
……
高山雪几乎与上官清猜想中的一样，话音柔软、温和还捎带几分怯懦
“夫人，您确定这些东西，都是属于先生高山健的，是吗？”他问道。
高山雪双目盈满泪水、捂嘴点了点头，接着哽咽道：“是的，执法者也跟我确认过了。”
上官清将照片收好，眼睛看着茶几上摆放的茶包道：“冒昧问一下，您先生这次出差之前，情绪上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，比如，你们是否发生过争吵？”
高山雪茫然地摇摇头：“不对的地方？没有……他总是出差，也不会提前跟我说……”
上官清决定点明话题：“您先生欠了赌债，抵押过房产，您知道吗。”
高山雪抬起脸，红肿的眼睛里透出惊愕。
“据我调查，在与您相识之前，您先生就经常与上司藤真一雄进出各大赌场。你们结婚之后，他也常以出差的名义外出赌博。”
上官清缓缓道，“后来，是藤真一雄先后替他偿还过几笔赌债，才保住了你们的房屋。”
突然反应过来上官清话中的意图，高山雪睁大眼嘶声道：“你什么意思？你想说我先生是自杀？是骗保？你有亲眼见过吗？见过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吗！？你、你们赏金猎人都是这么无耻么！”
显然是气愤到极点，她已说不出话来。
上官清耐心解释道：“夫人，一开始我就说了，我不是什么赏金猎人，只是受K保险公司的委托来调查这个理赔桉，所以这也只是例行问话，请您理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已被温热的茶水泼到脸上。
高山雪放下杯子，情绪稍稍平复后，取来纸巾递给上官清，冷冷道：“我再也不想跟你说话，请你离开。”
上官清接过纸巾擦了擦脸，犹豫片刻，开口道：“我见过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您先生的样子，我亲眼见过。”
说完，上官清便起身离去。
……
没人会忘记高山健的死状，只要他曾看过一眼。
原来，一个人的身体里会有这么多血。
在那个二十多平米、空置已久的码头仓库里。
遍布着血迹，滴落状的、喷溅状的、抛甩状的。
房间的地板、墙壁、甚至天花板，无论它们原本是什么颜色，现在都被覆盖了一层令人厌恶的黑红。
高山健倒在房间中央的血泊里，心口破了一个大洞，血早已流干。
致命的凶器，就躺在不远的地方。
那是一把通体钢制、刃短而柄长的刀具。
细长的刀柄，被精心打造为龙型，长约七公分的锋锐刀刃，沾满血迹。
在闪光灯的照耀下，反射出一抹刺目的银光，彷佛随时要越出照片，再度行凶。
上官清不禁将视线移到一旁。
他万万没想到，只是看到照片中的这把刀，呼吸便开始隐隐作痛。
原来，即使伤口早已愈合，心脏仍牢牢记得，当年刺穿它的东西长什么模样。
是的，五年前，也是同样的东西……只差一点，就将他推入死亡的深渊。
上官清将咖啡喝干。
随着鲜活记忆复生的，还有恐惧。
虽然他很想忘记这一切，但他知道，他会永远记得那个只在桉卷中、如魅影般的存在。
银龙，中等体型，偏瘦小。
左利手。
擅于伪装奇袭。喜欢用刀。出手精准，多为一击毙命。
其他信息不详。
共涉嫌十五起谋杀罪名，十四起既遂，一起未遂。
受害者十五名，十三人当场死亡，一人仍处于不可逆昏迷状态。
唯一幸存者：上官清。
……
等人的时间，比预计的漫长，独饮的酒则比预计的少。
所以，上官清只得又点了一支酒，还得再坐上一会儿。
夜已深，四周欢闹的势头，不知不觉弱了下来，舒缓而沉静的气氛，被酒精烘得绵软悠长。
上官清不知不觉陷入久远的回忆中。
在执法者大学的日子，他满脑子只想着罪犯和犯罪，日子过得轻松而单纯。
偶尔思乡情浓时，他会独自到这样的酒吧，小酌一杯，稍解寂寞。
后来情况又有了变化，最后那年，他不再是形单影只，总有个女孩陪在他左右。
一双雪白的手，穿过记忆的帘幕，为他的空杯倾满酒液。
上官清扭头看去，记忆中的少女变换模样，正对着他微笑。
“你还是喜欢喝这种酒。”异样而又熟悉的语调，女孩的嗓音依旧温柔，“白葡萄酒。”
“是你……＂上官清眯起眼。
“你这是认出我了……”早已不再是女孩的庄司静，偏了偏脑袋，“还是没认出我？”
上官清当然认出了她，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忘记自己的初恋。
他笑着问道：“喝酒？”
庄司静落座，要了个杯子：“当然，要不为什么约在酒吧？”
上官清默默给她斟上酒。
庄司静看了眼上官清无名指上的婚戒，拿起杯子道：“你们结婚多久了？”
“三年。”
“孩子多大了？”
上官清看了庄司静一眼，答道：“我们没要孩子。”
“抱歉，是我多管闲事。”庄司静端着自己的酒杯苦笑，“只不过，是看到你露出这种表情，会不由自主地想关心一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