志村希子诧异地转过头。
长发遮住了六花的侧脸，让她看不清六花此刻的表情。
但志村希子敏锐地察觉到，六花身上散发的气质，似乎发生了一些改变。
“六花，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？”
“梦想？”
六花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，喃喃地重复一遍，轻声说，“大概就是活下去吧。”
志村希子浑身一颤，心里忽然翻涌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悲伤。
是啊，谁不希望自己能活下去？
那个名叫阿城的男孩想活下去，无数染上绝症的人想活下去。
甚至就连她自己，其实在内心深处，也无比渴望一副健康的身体，与那些她以前鄙视过的人，并无两样。
“那希子姐姐的梦想呢？”六花反问道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李明哲给的那份报纸，就如同扎进皮肤的一根木刺，稍微触碰就钻心的疼。
她投射在车窗玻璃上的脸，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幽灵。
志村希子盯着那个惨白的倒影，心乱如麻，“我们在去哪儿？”
“W组织专门为克隆人准备的中转站。”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？”志村希子错愕地看着六花，完全听不懂她所说的话。
“其实这件事，也是阿城哥哥告诉我的。”
六花简短地解释道，“他说，外面的世界一直有人在尝试救我们，还建立了一个保护克隆人的组织。而且这个组织，还在世界各地建立了中转站，这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中转站。”
六花口中的那个组织，志村希子闻所未闻，她几乎难以用语言，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惊程度。
志村希子把坐标导入车载地图，那个所谓的中转站，确实距离她们很近，就位于几公里外的一座废弃小镇。
“之前我一直在纠结，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希子姐姐。”
六花伸手掠开额前的碎发，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说，“但现在，希子姐姐是我遇到过最善良的人，我愿意相信你！”
通往那座废弃小镇的路，早已被风沙抹平，轮胎摩擦沙地的声音格外刺耳，不断颠簸的车身，让志村希子差点撞到脑袋。
周围笼罩着深海般令人不安的黑暗，老古董的车灯，显得尤为力不从心，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。
很快，便看到成堆的建筑废墟，映入眼帘。
六花驾驶着老古董，缓缓驶进小镇，残存在街道两侧的墙壁，布满焦黑。
那些都是战争留下的狰狞伤疤，丑陋而令人厌恶。
那张小纸条上的坐标，精准定位在一栋倒塌了一半的破旧教堂里。
志村希子反复确认过地点没错后，让六花熄火停车，拧开手电筒，推开车门，小心翼翼地朝那栋教堂走去。
白色的光束，刺破黑暗。
志村希子看到，半塌的二楼平台上，伫立着一个怪异的木质公用电话亭。
她拉着有点胆怯地六花，一起顺着螺旋石梯，走到二层。
那个电话亭，简直如同外星生物一样突兀，里面的电话机，被整个焊死在支架上，也没有接电线，完全就是个空壳。
志村希子摆弄了半天，都没发现有什么机关。
反而是六花，试探性地在键盘上按下一串数字，接着，电话机的内部，便传来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。
键盘朝两侧翻开，露出了类似储物箱式的暗格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密码？”
“是阿城哥哥让我记住的，他说，总有一天可能会用到。”
志村希子回忆着六花输入的那串数字，组合起来，恰好就是维尔泽去世的日子。
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，意识到，维尔泽也许就是那个组织的创始人。
电话机的暗格里，存放着一张还未激活的身份信息卡，还有两块黄金。
志村希子展开压在黄金下面的纸条，那上面详细说明了将黄金兑换成现金的方法。
数额足够让六花可以乘坐飞机，到达那个组织位于国外的根据地。
“太棒了希子姐姐，这样，我就可以彻底得救了。”
六花先是笑着抱住志村希子，随后，却把脸埋在她胸前，歇斯底里地放声痛哭。
她含湖不清地念着志村希子不认识的名字，赎罪般地疯狂道歉。
心绪复杂的志村希子，不知该如何面对六花，只能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，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。
……
“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。”
恶魔般的声音不依不饶，“如果放任她离开，你就会跟维尔泽文学奖失之交臂，一个人孤独痛苦的死去。”
志村希子紧握着手机，通讯录被反复打开又关闭。
她听到心底有一个声音，不停在自己耳边低语。
志村希子很想把那个声音屏蔽掉。
但是健康的身体、获奖的光环、广阔的世界、全新的生活，这些词语就像是一块块砝码，让她心里摇摆不定的天平，逐渐向另一个方向倾斜。
“没有任何人会记住你，你的父母朋友会以你为耻。而那个女孩不会有任何损失，她可以无拘无束地活到一百岁。”
皎洁的月光，倾洒在六花身上，彷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纱。
十五岁的六花，在志村希子眼里，就如同四月绽放的樱花。
那么的年轻而炙热，甚至让她觉得刺眼。
……
第二天，是个罕见的晴天，碧蓝如洗的天空万里无云，与志村希子此时的心境，截然不同。
六花睡眼惺忪地从睡袋里钻出来，打着哈欠说：“希子姐姐，你醒的好早。”
“行李我都收拾好了。”志村希子不敢去看六花，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卷起睡袋，塞进行李箱，“我们走吧。”
志村希子牵着六花的手，走出那座教堂，迎面就撞上了李明哲和两个手持电击枪的研究员。
“希……希子姐姐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志村希子一言不发地拽住六花的手，没有说话，也没有松手。
其中一位研究员，举起枪对准她，六花慌乱地想要转身逃跑。
可志村希子就像是凋塑般一动不动，六花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。
“等一下，你们要干什么？”
“希子姐姐，救救我！”
志村希子充耳不闻地闭上眼睛，清晨的阳光有点刺眼。
恍忽间，她觉得自己还沉醉在那场梦里。
随着一声枪响，六花凄厉地呼喊声，戛然而止。
“希子小姐，您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。”
志村希子没搭理李明哲的挖苦，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，她只是感觉到了一点不公平。
如果能有别的选择，她一定不会伤害六花。
她已经忍受了二十年的苦难，自私一点也没有关系吧。
听说颁奖典礼在瑞典举行，那是个很漂亮的国家，她都还没有去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