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溪的水，将天空拥在怀里，也挽着星辰和晚霞，转山过滩，奔流到大海，才逐渐放慢脚步。刀剑门就在水流尽头生根发芽，几百年过去，刀剑门的弟子仍然忙着生长，练武的日子，过得不紧不慢，仿佛尘世的繁忙，未知的远方和心底的渴望都跟他们无关，只有手中的刀或者剑。
可那样的一年四季，却是王福现在最怀念，最渴望的。
世人都爱求功名利禄，但也不是人人都只爱功名利禄，抱着手中刀，老死，有何不妥？
可师傅说的也对，风暴席卷整个江湖的时候，谁也没法置身事外，就目前来看，很多隐世补出的高人也都渐渐浮出水面，像之前身死道消的静闲师太，像为了调查寇振海之死而下山的邪僧。他们都被卷了进来，还在潮头屹立的刀剑门又怎么可能安稳的家门口舞刀弄剑？
胡云强微微叹息，道：“有时候，低头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，韩信也曾受胯下之辱，大丈夫能屈能伸，这没什么。”
王福呵呵一笑，手中青燕几乎就要握不住，手颤抖着，刀也跟着颤抖，这样的刀，即便要砍普通的农夫也未必奏效，何况眼前还是江湖算得上小有名气的无影鬼手？
他道：“小子不敢对先人不敬，也有自知之明，岂敢妄图自比与先贤？但我也明白一个道理，若是人人低头，这天下公义岂不是降低一分？今日，王福可死，身后自有心存正义的武林同道前赴后继，可我今日若是低头妥协，我落个坏名声不要紧，我师父爱脸面可爱的紧。”
明月秋风洞庭水，孤鸿落叶一扁舟。
不，不会是扁舟的，我们才是大江大河，你们这些邪门歪道才是江上扁舟，随时倾覆！
胡云强道：“你也不必拿你师傅压我，尘风要留你，即便我有心杀你，我也会乖乖听话，留着你的姓名，可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命，我只得将你打晕。”
汪尘风道：“由他吧，也不是什么重要棋子，有最好，没有，也不必强求。”
他话音刚落，一把刀便横在他的脖子边上，大概是收不住刀意，分明还有几寸距离，他的脖子上已经渗出一些血来。
汪尘风目光顺着刀，望向握刀人，眼中尽是疑惑，片刻过后，倒也落落大方，只是微微一笑，轻声问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王福惊道：“秦风？”
秦风一手握刀，一手将压低的连帽摘下，道：“你刚才问我，开过三期的花跟头一期开过的话有什么不同？我现在告诉你，花跟人一样，三年的时光，足够做出改变。那人是我师兄，他的师傅林修文也是我的师傅，他救过我的命，而跟他们一起对抗这场妖患的少年游，也救过我的命。两条命，够不够回答你的问题？”
汪尘风道：“那我呢？”
秦风微微一愣，道：“你的确给我和我弟弟一口饭吃，我时至今日依然感激，可你不该用我弟弟的命来威胁我，胁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。”
汪尘风冷笑，脖子往秦风手中刀靠去，秦风的刀本能往后撤去相同距离，汪尘风道：“时至今日依然感激？你便是这样感激我的？当日不是我给你们一口饭吃，给你一些事做，你还有你的弟弟，早就饿死在街头。”
秦风想起那些个日子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。
汪尘风继续说道：“什么是对，什么是错？你也分得清？子曰以德报德，以直报怨。你可报答我的恩情了？就急着拿直报我？秦风，我告诉你，你今日即便杀了我，也救不了临安城，江湖也没人记得你在这一场除妖患中的表现，可你今日背叛于我，这事，却怎么也洗不掉。”
这话实在毫无道理，江湖是有记忆的，能记得少年游，能记得刀剑门，能记得影卫队，怎么就记不住他秦风？这话其实大有道理，小人物，的确未必能被铭记。
王福知道这个师弟向来没什么立场，被人几句话被搪塞的说不出话来，更别说什么大道理，可他已经没有几分力气，步履维艰的往秦风身边靠去，却被胡云强横出一步，拦住了去路。王福大喊道：“秦师弟，你莫要听他胡言乱语，将他绑了，我们下山找师傅去。等见到了师傅，他老人家自有主张。”
秦风咬牙道：“胡云强，你放我师兄过来，不然，我先砍了汪大人。”
胡云强叹了口气，让了一步，王福提起一口气，这才惊觉自身伤势严重，英雄是逞了，帅也耍了，可这代价，着实大了一些，这一身伤，没个把月根本好不完全，若是运气不好，留下个病根，这辈子，怕是别想在武道上留下点名声了。
可他倒也看的开，不过是江上行舟，最终飘在何处，不是重点，欣赏两岸风光，一个人孤独的看两岸风景倒也惬意。
一个人孤独的练刀，不为名，不为利，只是爱刀练刀，也不错啊。
王福刚往那边挪了几步，胡云强的声音便传来，他道：“秦风，看在我们曾经一起做事的份上，我奉劝你把刀放下，不然，你会后悔的。”
秦风道：“我花了好几年，才把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想明白，我从刀剑门出来，就是要把这事了结一下，然后会刀剑门安心练刀。这么多年的事情才想通的事情，虽然只花了片刻便做了，但我，绝不后悔。”
胡云强摇了摇头，道：“不，你一定会后悔。”
秦风嘴角上扬，道：“我记得，你跟我说过，世上没有一定一说。”
胡云强道：“我的确说过，世上没有绝对一说，可这一次，我打赌，你会后悔。”
王福没去理会两人奇怪的对话，自顾自的往前走去，这几步，刚提起的气已经散去，他再一次沉气丹田，妄图聚起更多的气来。
山路弯曲，光一个正面的胡云强便已经抵挡不住，藏在暗处的那些家伙们呢？秦风是不错，若是自己没受伤，两人联手，他倒是有信心将汪尘风完整的压到师傅或者师娘手里，可现在光一个秦风，远远不够。
汪尘风笑了笑，道：“可惜，你仍是算错了一件事。”
秦风道：“什么？”
汪尘风道：“三年，的确足够改变一个人。”
秦风略微诧异，还没来得及神思，坐在地上的汪尘风竟然一掌朝着他的小腹拍打而来，一道劲风先至，秦风手上寸劲一用，刀便往汪尘风的脖子砍去，此刻也不管什么留不留活口，只想自己活命，情急之下，全力一搏。
可是，这全力一刀竟然推进不了半分，在他脖子前头，似有一道无形气墙，他刚想变招，人已经被一掌打得飞了出去。
秦风晃晃悠悠，胸前竟然多了一个血手印，他尝试了几次却都没能站起来，只好撑着刀半跪在地上，道：“你………你…。你会武功？”
汪尘风拍了拍手，站起身来，青布长衫无风自动，说不出的潇洒恣意，他道：“若不是我一直藏着掖着，这天下儒圣可得多一位了，就连全戒的吴一言，也未必能安稳坐住开阳第一人的宝座。天下凌云浩气就这么多，我多分一点，他吴一言自然少一些，此消彼长之下就是这个道理，还有城头少年游的毛青威，实力还凑合，可是悬箭三千，他以为是问老天爷借了凌云浩气，殊不知，是我送他的。”
汪尘风继续说道：“你若是早早一刀了结了我，也没这么多事儿了。现在，你们已经没机会了。”
王福微微一叹，心中记挂着的仍是绝不低头，只是刀剑门的一江春水滚滚而来，在记忆中往东流去。
而他们，却似江上扁舟，即将倾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