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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七十六回 见鬼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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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蓠微顿,转瞬清明,神情蓦地黯然:“这样重的伤,即便是用了药,也未必会痊愈的,你实在不必如此。”

落葵垂眸,眸底浮现出浅淡的笑意:“你不必为我忧心,我也不觉有甚么可惜,我豁出性命才促成的将计就计,实在冒不得险。”

江蓠知道落葵这也是无奈之举,可他却克制不住心底翻滚的寒意,从前他以为,她为了茯血派可以不择手段倾尽所有,如今却瞧清楚了,即便她曾拼命相救自己,即便她也有温暖如春的时候,可她终究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妖女,不管为了甚么,她都从不曾手软心软过,他心中五味杂陈,说不出是惧怕还是心痛,静默良久,不曾出声。

落葵头一回主动拍了拍江蓠的手,忍着脸庞上火烧火燎的疼痛,抽着冷气嘶嘶一笑:“好了,收拾收拾罢,最迟今晚,咱们就要搬出寿安宫了。”

江蓠回过神来,忙点头道:“好。”他环顾四围,颇觉为难的蹙眉:“这,要怎么收拾,锦瑟呢,怎么搬进来后就没见过她了。”

落葵捻着被角,在这宫里,人命轻贱如草芥,活着或是死去,全是上位者的喜怒哀乐,她眉心微曲,幽幽叹息:“永昌宫毁于大火,菘蓝受了惊吓,我又毁了容颜,泄愤也好灭口也罢,永昌宫的宫人们即便侥幸活下来,陛下和放火之人也断不会留他们了。”

果然如她所料,李御医回去面圣,将她的情形一字不落的回禀后,午膳时分,楚帝便下旨,为了利于落葵养伤,将她迁去永巷边上的冷香苑暂居,那里地处偏僻,经年冷寂,苑内遍植巨大的梧桐树,树冠高大,遮天蔽日,是夏日里足够阴凉的去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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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里时气炎热,到处热浪滚滚,逼得人直往阴凉处钻,而靛蓝新纳的小妾桂心突然兴起,喜欢起莲花的出淤泥而不染,靛蓝便吩咐人在庭前挖了个浅池,栽了莲花进去,这时节,小池里翠叶成片,有点点微红从满池碧玉中探出头来,红的娇俏羸弱,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化。  

晚风里送来一缕半缕的荷香,桂心倚在栏杆处,看了会儿红鱼争食,越看越觉得无趣,一双盈盈美眸微微眯起,极目望向层云飞卷的远处,她偏着头愣了个神儿,像是想起甚么一般,疾步回了房。

桂心虽是靛蓝新纳的小妾,进门不过半年,可却是众多妻妾中最得宠的一个,更为可贵的是,她虽得宠却不恃宠而骄,所居之处不过一间院子,所用之物不过是寻常的榆木雕花,青瓷白瓷而已。

镜中的桂心黛眉如山美眸如画,朱唇微抿,端的一张似笑非笑的芙蓉秀面。对镜端详了会儿,她猛然拔下发簪,如瀑青丝倏然散下,在骨肉均匀的背上铺展开来,她握着雕花木梳,从头顶缓缓梳到发梢,将那满头青丝梳的顺滑油亮,带着微微花香,如同从杏花微雨中走出来。  

暮色四合里,一双手猛然搭在她的肩头,她媚眼如丝的笑着回首:“老爷回来了,忙了一天累了,妾身给您松松筋骨。”  

自打靛蓝纳了桂心为妾,从此便倒在她的

芙蓉帐中夜夜流连,半年来,他每回见桂心,都觉得有不同之处,都有头一回见到的惊艳之感,他越来越觉得,自己福泽深厚,于公在霖王面前深得信任,于私得了桂心这么个人间尤物,他舒心的吁了口气:“听说,今儿个夫人又给你委屈受了。” 

桂心抿唇一笑,梨涡轻旋像是有无尽风情:“没有的事儿,夫人怕热,妾身服侍夫人是应该的,老爷别听下人们嚼舌根,坏了和夫人的情分。”  

靛蓝揽她入怀,深深叹息道:“这满府上下,就属你最懂事。”  

桂心低低一笑,整个人柔若无骨的缩在他的怀中,娇嗔道:“老爷,这满府上下,妾身不是最美的那个,若是再不懂事些,要不了多久,老爷就会把妾身抛之脑后了。”    

夜色渐深,窗下灯烛摇曳,夜风呜呜咽咽的刮过来,又刮过去,黑漆漆的夜里蓦地飞过两个白影儿,打着旋儿落到窗户外头。  

桂心浅眠,听得动静,扒开帐幔抬头去看,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,贴着两张惨白惨白的脸,黑洞洞的双眸中没有眼珠子,两行血泪蜿蜒而下,张着的血盆大口中露出半截舌头,哩哩啦啦撒了满下巴的血。  

这可怖的情景,吓得她直着嗓子惨叫连连,声音尖利的变了掉儿,直冲云霄,将树冠上的宿鸟吓得扑棱棱冲天而去,她叫的嗓子干痛不已,还来不及喘息,便美眸一翻,脸色青白的背过气去。

半睡半醒的靛蓝被这惨叫声吓醒,只见桂心软趴趴的歪在床沿儿,生死不明,而两张鬼脸贴在窗棂上。

他是修行之人,不信鬼神,素来胆大,登时大喝一声,摘下悬在墙上的长剑,赤着双足从窗户越了出去,一路追到垂花门处,却只看到两个白影儿越飘越远。  

打那以后,靛蓝这处家宅便开始不安宁了,先是有人在后园看到两个白影儿飘过,然后是竹林里传来高高低低的哭泣声,再然后是两张流着血泪的大白脸吓晕了看门的小厮,嚼舌根的丫鬟婆子,还有算计争宠的夫人小妾,最后是靛蓝噩梦惊魂夜不能寐,只能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儿去霖王跟前伺候,霖王觉得晦气,打发他暂且歇歇,料理干净府中家事再来伺候。  

至此,后园是再没人敢去了,索性加了几把大锁,彻底封死。闹鬼的竹林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,说是火能驱邪,又比一杆杆砍了省事儿。还请了无数的道士做了无数场阴事道场,可每每都是道士来了家宅安宁,道士一走鬼魅流窜。

靛蓝犯了难也发了狠,索性花了大价钱养了几十个道士在宅子里,这下子宅子是清净了,他的心却不清净了,不单单是夜间噩梦连连无法入睡,就连白日里小憩一会儿,也是鬼魅缠身惊出一身冷汗,再后来他神思恍惚,看谁都像鬼魅,看谁都要害他,渐渐地人益发消瘦,连床都快下不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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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光一晃,落葵搬进冷香苑已有七八日了,太后原本指了六七个寿安宫的侍女内侍们前来侍奉,可她嫌人多吵闹,撒娇卖乖的哄得太后收回成

命,只留了在灶房烧饭的丫头,一个在庭前洒扫的内侍,余下的便是江蓠扮成侍女,守在内殿,而马莲因担了给她裁制新衣的活计,隔个三五日,便名正言顺的走上一遭。

永巷虽不能称之为冷宫,可也是用来关押犯了事的妃嫔,多少有些不吉利,而冷香苑紧挨着永巷,自然遭人嫌弃忌讳,这宫里不管得宠的还是失宠的,都躲着冷香苑远远的,哪怕是从外头的长街走上一遭,也只觉那甬道幽森,红墙高耸,压顶而又逼人。

初来时,冷香苑的宫门红漆斑驳,连门上的铜钉都铜锈斑斑,一块块暗绿色的斑驳如同生在人心上,昭示着此处荒废已久,是个不祥之地。

好在太后遣来的人足够多,有的爬上宫墙,拔去肆意生长的野草和布满灰尘的蛛网,有的则在庭前忙碌,修剪掉梧桐横斜旁出的枝丫,一切皆看似忙乱,却有条不紊。

至于那飞檐翘角早已不复从前的华美,虽尽力扫尽灰尘,可剥落了描金彩绘的模样却益发的落魄,无法示人。

彼时的落葵以轻纱遮面,立在庭前的梧桐树下,仰头相望,那暮色里的遥遥宫墙的暗红色,都比这冷香苑的琉璃瓦多了几分光芒。

这七八日里,李御医每日亲手煎了药,遣内侍送来,这内侍实在尽职尽责的令人发指,每日里必得亲眼瞧着她将药喝个干净,再瞧着江蓠给她敷过外用的去腐膏,才会离去。

而转过头去,趁着无人之时,落葵便会将脸上的去腐膏擦个干净,为了延缓伤口愈合,甚至让江蓠用拧了热水的帕子擦拭一遍,即便擦的鲜血直淌,痛的牙关打颤,也日日不落。

就如此这般七八日下来,纵然冷香苑内终日阴凉,纵使李御医妙手回春,但架不住落葵刻意的回避用药,那疤痕终于还是留在了脸上,虽只是浅淡的一痕,但细细瞧来,仍能瞧出张牙舞爪的怖人模样,到底是损了容颜。

江蓠凝望那伤痕许久,最后叹气:“好好的一张脸,这可怎么好。”旋即叹了口更长更深的气:“原本长得就不怎么好看,这下就更难看了,往后你可怎么嫁的出去。” 

窗下供着手臂粗的明烛,落葵挑着似笑非笑的双眸,隔着烛火斜睨了江蓠一眼,撇嘴奚落道:“江蓠,脑子是个好东西,可惜你没有。”她素来并不在意容颜,可自己不在意,并不意味着旁人也不在意,她将长发放下来,遮住脸颊也遮住疤痕,风轻云淡的挑眉一笑:“瞧,看不见了罢。”  

江蓠挽起她的长发,仍眸光幽幽,转也不转的望住那疤痕:“不是遮住了就没有了,你这是自欺欺人。”  

落葵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,只好转头望向灶间袅袅薄雾,嗤的一笑:“自欺欺人有甚么不好,凡事都是把自己哄高兴了才最要紧。”

晚膳就在摆在正殿,两荤两素一个汤,因着落葵身上的烧伤,膳食上便格外注意,刻意避开了鱼虾之类的发物,做的十分清淡。

太后千挑万选送进来的烧饭丫头虽比不上丁香可心,但却也是个周全妥帖的,每每端上桌的必是合心顺意的膳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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