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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零二、气焰与气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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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红小袄的丫鬟眼神漂移不定,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地变幻不定。

“还不跪下!”丁宁脸上也不太好看。这个无法无天的奴才仗着袁氏的势已经不是一两回,从前自己申斥过一回,人前确是不敢了。她亦知道这些奴才定是不服的,偏是今天被孟窅撞见丑态。也怪自己不好,王爷出面回护她们主仆,自己便高拿轻放了。

那丫鬟不敢在梁王府面前托大,抖索着跪下去,也不敢求饶。

孟窅凝着一张脸,并不同情她可怜的模样。那丫头适才面朝的方向正是阿琢的居处,那些不干不净的话语便是不指名道姓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
孟窅着实气得不轻,心口都绷得有些疼。她是惫懒的性子,靖王府的内务尚且拈轻怕重。今天实在气不过,否则也不会在别家府邸发威。

廊下的空气凝结着,丁宁偏头看向孟窅。后者一脸愤慨,气呼呼地瞪着地上的丫鬟。丁宁便觉得有些头疼,这是个不通世故的小姑娘。若换一个人,此刻顾念自己的脸面,必要出声相劝。或是宽慰自己勿要为不足挂齿的奴才动怒,或是找个借口抽身离开……

晴雨也在看孟窅,心里有些着急。眼前的场面实在不好看,荣王妃冲昏了头,她们在梁王府当着梁王妃的面发作,实在有些失礼。她悄悄迈出一步,伸手去扶的时候暗里捏一捏荣王妃。

孟窅抿着嘴不开口,却是有一个娇媚的笑声从一旁插进来。

“我道莺娇在哪里躲懒,原来是被姐姐叫住了。”待到众人的视线交汇过去,来人婷婷嫋嫋地一福,十六幅湘水裙摇曳出一段艳丽的光彩。她看人时眼梢自带了一股风流,唇角翘起时有说不尽的妩媚。“这是荣王妃吧,妾给王妃道安了。”

她做过迎来送往的营生,便没预备端着架子。她笑盈盈看着孟窅,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调笑。哪怕孟窅横眉瞪她一眼,她也毫无芥蒂地笑着,从容地起身拨一拨如水的裙幅。

孟窅怒极反笑,总算看明白。怪道那奴才嚣张如斯,完全是有样学样。

“这莺娇又是只什么鸟儿?”孟窅沉下脸,问得一本正经。

丁宁绷着脸,好悬没有笑出声来。她讪然睇了眼面不改色的袁爱爱,并不搭话。

莺娇才刚被丁王妃训斥,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,此刻面皮涨得发紫,一时脸上像是打翻了调色盘,精彩极了!直盖过那身小袄的艳色去。

“荣王妃说笑呢!莺娇是妾的丫鬟。”袁爱爱拈着兰花指,娇娇地点一点底下的莺娇。

“我是个直性子,并不爱说笑。”孟窅不卖她的情面,平淡地叙述:“才刚听说一只名叫娇凤的鹦鹉,你一来便提什么莺娇。我想,大抵是差不多的鸟儿雀儿。”

袁爱爱不见半分愠色,掩着香帕咯咯娇笑起来,仿佛听了逗乐的段子。“怨不得荣王妃误会。其实也不算误会,莺娇于我,娇凤于王爷,一样都很要紧,也不差什么。”

丁宁眸色一暗,听出袁爱爱话里的挑衅来,她这是拿王爷作势提醒自己。孟窅的情绪仿佛感染了自己,丁宁挺起脊梁骨,冷笑着撇开眼。

袁爱爱的淡定自若叫孟窅气急,她发现自己的气愤仿佛一拳捣在棉絮里,别人压根不在意。

孟窅恼她皮里阳秋又无可奈何,只觉着再多与她相处一刻都嫌心烦,于是直接无视了袁爱爱,侧身与丁宁说:

“不妨碍大嫂教训下人,我自己过去胡侧妃屋里,一会儿再与嫂嫂叙话。”

丁宁从善如流地客气一句。先送走这个,还有家里这个。“去吧,我就不送你了。”

孟窅果然看也不看袁爱爱一眼,全当没有这人一般,领着人施施然而过。

胡瑶屋里一室清甜芬芳,细嗅来像是桔子的甜香,又比桔香悠远。荼白打起毡帘,孟窅便闻见扑面的清香,压了一肚子的火气才消退一些。

胡瑶面色泛黄,歪在炕头,她惯用的双雁瑞兽纹菱镜倒扣在手边。她也不动弹,探手叫孟窅来身边坐,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。

“可叫我好等。你怎么才来!”她看似埋怨,叫人再加两个锦垫在身边。路上的事,她已经知道了。那袁氏惯会装腔作势,梁王总是借故磋磨,胡瑶已是看透了。只要不动她的孩子,她也不屑与他们多费口舌。过日子罢了,没有梁王,她倒还清静些。至于周丽华莫名其妙的攀比,从前自己便不放在眼里,如今自己放开手的,凭他旁人争破了头,又和自己有什么相干呢?

“怪我,和大嫂多说了几句话。”孟窅走上去赔不是,没有提起来时的糟心事。阿琢的面色不好,何苦还叫她堵心。

说话间,荼白奉上热茶,红绡一起走上前来,捧来的却是冒着烟气的药碗。

胡瑶鼻头微动,眉头已经拧起来,不耐烦地支起半边身子。

荼白与红绡相视苦笑,强撑起笑颜打趣。她苦着脸看向孟窅,满脸惭愧:

“叫荣王妃见笑。如今我们主子和琪哥儿一样,药都得哄着吃。”

孟窅招手示意她们把药碗递过来,贴手试了试温度。“这有什么难得?我好歹也养了两个在身边,哄孩子还是会的。”

胡瑶听她们一搭一唱,羞臊得耳朵根发烫,只得讪讪地坐起来。

“我就不爱吃那些草根树皮熬得苦汁儿。左一碗右一碗的,吃得嘴里都是苦的,凭它山珍海味也吃不香。”她没奈何地发了通牢骚,到底还是没脸真让孟窅喂自己喝药,利索地自己仰头干尽了。

孟窅心疼了。她自己喝了小半年的药才解脱,知道那讨人厌的味道,把五脏六腑都泡得发苦。药味沁在发丝里,浸在皮肤里,身边的一切都透着苦涩的味道。

“快拿上来,刚好送药吃。”她见胡瑶喝了药,转头叫人。晴雨便从丫头手里接过梅花漆雕捧盒,趋步呈上来。

胡瑶掩着帕子,虚弱地笑一笑,知道她一准儿又带零嘴来哄自己。

荼白解决了叫她头疼的吃药大事,恨不能把把孟窅夸上天。

“还是荣王妃的面子管用。奴婢把嘴皮子磨破,主子连眼皮都不掀一下。您来了,主子一高兴,连吃药也不怕哭了。”

胡瑶斜里剜她一眼,没好气地叫她住嘴。

孟窅不理她们主仆的官司,先叫人揭开食盒。里头是一只敞开的粉青海碗,碗里垒着圆溜溜的果子。大小均匀的果子裹着薄雪一样的糖霜,垒成一个冒尖的小山。

“这是挂霜红果,酸甜生津。我和臻儿都喜欢吃。”

都是为人母的,说起孩子喜欢,胡瑶也心动起来。她才吃了药,正好尝一个,去去满嘴的苦味。说着便不等荼白递银签子,两指拈起一个自己送进嘴里。

一边,孟窅等丫头送来银签,不急不忙地剔了一颗自己吃。两人说起养儿经,便像打开了话匣子。一时说起孩子出了几颗牙,一时又说学了什么话,就这一碗酸酸甜甜的红果,怎么聊也不尽兴。

忽而,胡瑶盯着孟窅,意味深长的视线往她小腹上绕一圈。

“这果子虽然裹了糖霜,芯里还是酸的。你吃得这么欢,莫不是又有佳信?”

孟窅一顿,手里的银剔子停下来。须臾才勉强扯起唇角,没精打采地解释:“哪有什么佳信,我也吃着药呢!”

胡瑶闻言微微一愣,关心问起:“你怎么了?”

她怕提起孟窅的伤心事,闭口不提中元那场祸事。她听说,出事后,靖王打死了一个管事的大宫女。可她不相信事情的背后如此简单草率。倘若那奴才的手段如此拙劣,哪能容她靠近?若说靖王府里没有人为那奴才大开方便之门,她不信!阿窅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,迟早还要吃亏!听说她还在吃药,胡瑶一下就想多了,只怕她遭人暗害。

孟窅摇了摇头,半是苦恼半是无奈。

“钱先生开的调理方子,说得吃到开春。如今在家里,齐姜只盯着一桩事,要我按时吃药。”她委屈地停下手,秀致的眉头垮了。“这红果也不让我多吃。你也别多吃,以免冲了药性。”

这位钱先生的名号,她亦有耳闻。知道是靖王的授意,胡瑶才放下心来。她原本不是个贪嘴的,便叫人撤换其他茶点来。

“留着,我晚上吃药时再拿上来。”

“这个不能久放,敞开着放,免得糖霜融了,不好看。”孟窅补充道。

胡瑶心道这是个吃货,一碟子红果就把她的心事都打散了。真是个傻的,怪道靖王护得紧。

“听荣王妃的吩咐。”她抿着笑揶揄,轻松的神情让因病黯淡的容色也透出光彩来。

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,孟窅才恍然想起,自己聊得起兴,把今天过府来的主旨都给忘了。她郑重谢了胡瑶对两个孩子的疼爱,又说等明年夏天琪哥儿生辰时,她亲手给孩子缝一身大衣裳,还问胡瑶有没有想要的纹样。

“怎好驱使荣王妃,靖王可要心疼的。”

说曹操,曹操到。外头来回话说,靖王和梁王散朝,正一同往家里来。靖王亲自来接荣王妃。

胡瑶笑着推孟窅起身,佯嗔说起酸话来。

“靖王也太吝啬。才和我说一会儿话,就巴巴地来拿人。”可靖王对阿窅的心意,叫她心安。

孟窅羞红了脸,别扭得不行。

“这不才刚散朝嘛……我再陪你说说话。”她粘着胡瑶撒娇。报信的奴才先到,她也舍不得阿琢,还想多磨蹭一会儿。

自是说不成了。胡瑶让人抬来熏笼,先把孟窅的斗篷烘暖备下。

“日子还长,咱们俩还差这一时嘛?”一边又让人替她换手炉的炭,又打发人先去丁王妃那边通知。“等衣裳熏好了,你就过去。和王妃说过话,车马也就该到了。”

孟窅这才乖顺地受教,听她安排。

梁王府都是周全人。丁宁那头早也备下谢礼,感谢她对胡侧妃的关心,另外又准备一些,托孟窅带回去转送李岑安。又亲自把人送出二门,交到靖王手里才算完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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