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城洛阳。
神都洛阳。
石克德把两个词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品, 说不出滋味，遂转头望向仨挤腚考生。
“同学，劳烦一问, 这三区考的是什么题？”
“如何破题？我是来拿人口供的, 现下这情况, 你们考试不便, 我办案也不方便, 不如早做打算。”
仨可怜的男孩子：“……”
马车看着华丽，实则颠簸的很，前头骏马扬蹄，马头就掉了头, 杨昊天趁着刹车声大, 赶紧说：
“法官您好, 考题具体我们也不大清楚，我们是天王备选, 本想着越过大陆桥，截杀一波三区的积分, 没想到, 三区宇宙的大陆桥落地位置很独特——”
照理说, 大陆桥是没有固定落地点的。
当初工业部设计的程序便是, 这宇宙里, 哪儿考生最密集, 桥就落哪儿。
人家二区，对接的是西伯利亚大冰原, 百里无人烟，考生活动很自由。
别人家孩子四区，对接的是长江之畔, 虽然水冷，但也算地理位置开阔，本宇宙土著和考生在长江表现半斤八两，不至于太过被压制。
一区也还行，在梁山上，虽然土匪成群，但山脉广阔啊。
再看看三区呢？
都跑人家老巢洛阳城里了，怕不是早被吃干净了。
墨菲适时地喟叹一声：“啥事儿啊这叫，都说盛唐气象，气象我看不出来，气氛紧张倒是看出来了……”
街上瞧着繁华，但总有种紧绷感，好像有什么大事要来临了。
石克德刚想点头，他也觉得，忽然旁边俩学生就脸色一变，揪着墨菲疯狂摇晃：
“快说！你感觉到啥了！”
“奏是！恁说，铲铲南是不是来救我们了！”
墨菲：“……”
“草你们真当我吉祥物啊！”
石克德：“？”
贝浩解释道：“您不知道，我这同学，他可灵了——”
话没说完，前头嘶嘶一阵笑，跟轮胎漏气了似的，来俊臣转过半边脸，黑色尸斑正好扭过来，唬得人一跳：
“灵？”
“无神宇宙来的人，谈甚灵异？”
石克德眼尖地发现，来俊臣抓住缰绳的手掌，只是白骨，没有皮肉。
“敢问尊驾想将我们带去哪里？”石克德抱拳问，在场一帮青瓜蛋子，他好歹也是个中年人，得挑大梁。
来俊臣：“呦，认识我。”
石克德：“自然，来大人威名冠古今。”
来俊臣得意地笑了一阵，眉飞色舞，“有点见识，不愧是功德厚实之人。”
石克德：“？？？”
外宇宙来的活人当然不晓得，在来俊臣眼里，他们就是骨肉混合物，长了张能说话的面目，和鬼怪没甚两样，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，活人头上都顶着蘑菇云似的功德，赤金一片，红红火火，看着就吉利。
仨学生功德挺厚的，特别是那个叫墨菲的，简直是人形自走蘑菇云，特大号。
石克德也厚实，但他的功德是赤金中透出了血丝，带有杀伐之气，一看就是后天积攒的，没墨菲这种通体黄金色天生的，来的稀罕。
来俊臣不想理他这傻样，“做什么行当的？”
石克德：“司法，专断宇宙不平之事。”
来俊臣又是嘎嘎一阵笑，似乎有嘲讽之意：“果真是福泽绵厚的行当。”
法官的身影不多厚实，但挡在考生前面，还是挺伟岸的，三崽子有几分感动：
“星云高考啥都得自己上，我都忘了我还是学生了。”
“是啊，我之前上公车，还有人给我让座呢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“现在你得给别人让座了，朋友。”
“陈以南啥时候来救我们啊——”墨菲小声说。
贝浩一把捂住他的嘴，“你小点声，想让来俊臣知道还有个漏网之鱼吗？”
说着，将光脑递给他看。
【陈以南：多吹捧来俊臣，问清楚这鬼蜮世界的运行规则】
【陈以南：草，太邪乎了，路上好多人躲着我走路，我想找个藏身之地埋伏都不行】
【陈以南：难道我是个砍分狂魔的事，暴露了？】
贝浩：“……”
【你少发神经！抓我们的可是来俊臣！】
【他可是连狄仁杰都敢告发的人，一辈子就会折磨人了！】
那头，陈以南站在屋檐上，手搭凉棚远望着，前头道路平直，一架马车狂奔着，人鬼纷纷躲避。自己身边也是，她一爬上屋顶，原本趴着一堆游魂就嘎嘎乱叫，赶紧飞了。
陈以南：“……”
我一个活人见鬼都没惨叫，你们叫啥啊。
唐朝建城喜欢划城为坊，马车七拐八绕，再往前两个街坊，就是大理寺了。
进了大理寺，会被怎么对待就不好说了。
此时，屋角一条黑狗撵着鸡群跑过，笼子开了，店家忙着做生意，也没顾得上狗偷吃鸡，陈以南慢慢地，把眼神溜到了黑狗身上。
狗子：“……”脖子一凉。
打开光脑，陈以南翻出了个久违的联系人。
【灞哥，好久不见，兄弟我来洛阳城了，不来迎接下？】
许典新是不想来的，一点都不想来。
站在大陆桥上，她痛心疾首地想着为啥这趟出来没带五零二，就该把脚丫子粘在桥面上，死也不下去。
前头就是三区考题宇宙的入口，秦崇芳和梅岭两位商务司部长，西装革履，一个带着金丝眼镜，一个带着光头刺青，笑容可掬。
许典新：“……”
后悔，此刻就是非常后悔。
“许队长，走快些。”
“别让人说你们工业部还债还不上，走路还跟腿断了似的。”秦崇芳假笑。
顿时，桥上几个看热闹的考生刷刷的回过头来。
许典新：“……”日他姐！
“来了。”许典新大踏步过来，猎猎生风，秦崇芳笑容扩大：“正好，桥您再多踩踩，珍惜一下，过几天就是我们商务司的了。”
许典新脚下一滑，差点摔倒。
草！
我司的胜利成果！怎么能落进钱串子手里！
“不想给是吧。”秦崇芳慢悠悠说，伸出手来：“那行，还钱，连本带利26.6万亿，零头不算了，26吧。”
许典新：“……”
她顿时萎了。
“走。”许队咬牙，“按你们说的，检查各区宇宙联通情况。”
三人往前走，越靠近初唐宇宙，光线越晦暗，临到边缘了，像是对着一方灰雾翻腾的墨池。
梅岭给秦崇芳打眼色：[你确定咱们司的小可爱在这儿？]
秦崇芳白他一眼，[当然，老子在直播现场的眼线你当白埋的？]
梅岭嚯一声，[都毕业快二十年了，高考东西都忘光了]
秦崇芳：[所以我才喊了许典新来，一方面是验收大陆桥，另一方面……它工业部对接各大宇宙，总得事先了解情况吧，一路边走边看，有个万事通陪着，也好开展工作]
梅岭：[啥工作？]
秦崇芳：“……”
当然是，面谈陈以南给ffer啊。
还能当面气死工业部，真爽！
让他们抢人！
一落地，许典新就给了两人一沓柳叶，“这颗宇宙是有鬼神的，活人头顶功德，百鬼辟易——但人眼毕竟凡俗，你们必要时，可以用柳叶沾水抹在眼皮上，柳树性阴，能见鬼。”
梅岭：“沾啥水？”
许典新顿了顿：“口水就行。”
梅岭：“……”
三人都是驰骋宇宙多年的大能，担的事务不一般，凝结而成的功德也很有气魄，渐渐地，许多游魂都依附过来，抽动鼻子，吸着三人的功德阳气。
秦崇芳心里厌烦，一巴掌拍散了一只鬼：
“这怎么回事？”
“好歹是活人阳间，怎么街上横行野鬼如此多？就算是鬼蜮宇宙，也阴阳过界了吧。”
许典新瞥他一眼，这厮还挺懂。
她翻了翻高考委员会给的材料，“年份比较特殊吧。”
“武曌马上登基了，朝代大换，阴阳逆转，正是生变之时。”
“——找到了，委员会给的时间轴记录，三区考题接下来会遇上洛河神异事件。”
秦崇芳不解：“洛河神异？这本就是鬼神宇宙，啥神异啊？”
许典新耸肩：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说话间，三人左转，没几步路，远处一阵嘈杂叫嚷，一辆华盖马车快速驶来，路人皆是躲避。为首那人面目凶恶，瞧着三位大佬的眼神却格外明亮，跟看见了黄鼠狼的鸡似的，鞭子一甩，就想来抓人——
“又是一波好功德！”来俊臣嘶嘶道，十分兴奋。
秦崇芳三人组：“？？？”
说时迟那时快，路边坊楼上一个人影此时开始了瞄准。
黑色枪口正对着纵马狂驰的来俊臣。
缸中之脑动了动：“友情提示，枪弹杀不死鬼怪。”
陈以南龇牙：“我知道。”
——枪弹当然伤不了灵魂。
但子弹能击碎骨头啊。
话落，她放出一枪，目标直指来俊臣的膝盖！
砰一声！
哐啷一通乱响，来俊臣猝不及防从马上滚了下来，子弹射碎了他的白骨，他脚下一空，再低头看，膝盖和半只脚便已经在路边望着他了。
来俊臣：“……”
他勾勾手指头，半只脚立刻跳起来，活蹦乱跳地来找他了。
秦崇芳眼神绝佳：“在那边！楼上！”
顿时，一街人都朝楼上望去。
陈以南默了默，挂好绳子，利索地跃起朝楼下街道跳去。
这动作凌空潇洒又浪漫，宛如利刃出鞘，出手间利落干净，有种打碎玻璃，满地碎裂明光的洒脱感。
来俊臣没了只脚，站不起来，眼看着空中陈某南扑杀过来——
然后，一阵动物叫声响起，叽叽汪汪的。
哗啦，一捧热气腾腾的黑狗血就泼在了来俊臣脸上。
来俊臣：“……”
黑狗血腐蚀的来大人浑身嗤嗤作响，黑袍子噼里啪啦，眼看着要当街裸/奔了，这滋味可比打碎膝盖骨疼多了。
陈以南一松手，狗子呜呜呜地哭着舔爪子跑了，路边，店铺老板哎呦一声：“这不是旺财吗？……哎俺鸡呢？小红呢？”
她又将怀中大公鸡掏出来，捏住他柔软的鸡冠子，对准来俊臣。
来俊臣：“……”
他惨叫一声，飘远三米：“你做甚！”
“雄鸡一叫天下白。”陈以南认真道。
公鸡小红：“咕咕咕哒！”
来俊臣眼泪都快飚出来了！
他简直是超音速遁走，脚不沾地，眨眼消失在大理寺门里。
在场人人鬼鬼：“……”
“老板。”陈以南随手掰了块马车上的金饰，丢给店铺老板，“这鸡我买了。”
说完，转眼望着马车，没好气道：“喂，救援到了。”
掀开棚盖，仨队友眼泪汪汪望着她，“南姐，你刚才的英姿我这辈子都忘不了！”
“嘤嘤嘤！小红，快让我亲她三百口！”
“闪开，我先亲！”
“那行你亲吧，记得先把鸡屎亲干净，我等下再来。”
“……滚！”
石克德整理下仪容，确保出现在受害人面前的形象不会损害法律司的英明神武，这才跳下车：
“请问是陈以南同学吗？”
陈以南：“是我，您是？”
石克德：“我是猎户座法律司执法处石克德，负责侦办这次的四区文科替考案件。”
“希望能获得您的支持，非常感谢。”
陈以南诧异地望着他：“您好，很感谢您不远万里来这儿。”
“但，替考确实是小事，您大可不必专门来——”
话没说完，光脑滴滴叫了起来。
【缸中之脑：提示~激情提示~】
【缸中之脑：方圆一公里内出现大量天王备选考生，请机主提高警惕】
陈以南：“？？？”
点开地图，果不其然，院墙里头密密麻麻一大片光点，有几个其他颜色的，绝大多数都是蓝色。
蓝色，是第三战区的蓝色光标。
“……”陈以南顺着方位，默默抬头望着这道神奇的院墙，院里黑气缭绕，似乎冤屈如海，又透着一股刚正不阿。
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。
——大理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