秀吉乡虽然离百潭镇并不远，但因为山多路陡，至今没有通电，更别说自来水了。
村子里的人用水都得去井里挑，至于洗衣服被罩那无论冬夏只能背马脚溪边洗去。
马脚溪横跨秀吉乡，溪水最为清澈平缓处，被人磊了两方大青石，青石上还凿了一道道细细长长的沟子，特意用来洗衣服的。
眼下廖春娟和谢艳去的溪边鲜少有人，廖春娟蹲在溪水旁努了努嘴，谢艳便自觉地的替她搬了块平滑的石板来垫着。
“我要是你，老张家的东西，我一分不让，全都吞自己肚子里。”廖春娟把脏衣服拖出来放在石板上，一边洗一边开口。
谢艳皱眉：“说得容易，就算没有林琴心那个祸害，家里的房屋田地，还有妈压箱底里的钞票，大头都落不到我头上来。”
廖春娟嗤鼻一笑：“为啥？”
“还能为啥？”谢艳眉头皱得更紧了，“我家海平不是老大，我家来弟又是个女娃，大头凭啥分给我们？能分到三分之一就算不错了！”
“所以我说你志向不大！”廖春娟摇头，“连想都不敢想，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了！”
谢艳随手从筐里捡了根黄瓜，用溪水洗净后狠狠咬了一大口：“你有办法？”
“这有什么难的！”廖春娟挑眉，一脸得意，“许如芳生了三个男娃，老张家的三间土屋才落在了她头上，可眼下，你们张家从海潮到海川，生出来的可全都是闺女。”
廖春娟顿了顿，接着说：“许如芳表面上不急，心里头只怕早已冒了烟，照目前看来，老张家这是绝了后啊！这再下一辈，曾外孙们可都没一个姓张的了！”
“你要是能给张家生个男娃出来，张家的家产还不全都是你的了！”廖春娟笑了，“只怕到时候整个张家都是你说了算，你还怕她许如芳？更不用在意那个外姓的小女娃娃林琴心了！”
谢艳将手里的黄瓜头一扔，颇有些失望：“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呢，就这？我要是能生出来男娃，我还会在这儿坐着？”
“眼下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！”谢艳接着说，“家家都只能生一个孩子，我已经有了来弟，还怎么生男娃？”
廖春娟闻言扭头向后看了看，见只有大片茅草随风轻摇，毫无人迹，这才又压低了声音道：“想再生一个还不简单？办法有的是！反正你娘家离得远，只要你能怀上，回娘家去躲个一年半载，有谁能发现得了？到时候娃已经生了下来，不过就是发个款，许如芳还能不给你出这个钱？”
“就算你觉得回娘家麻烦……”廖春娟又到，她的声音更小了，窸窸窣窣如同蚊吟，“还有更省事的法子，你没听说？隔壁村何老师家的闺女去年初上镇上赶集时给走丢了，这个月，何老师家老二，一个大白胖小子都满月了！”
“这……”谢艳乌溜溜的眼珠很快地转了转，她只怪自己傻，这么好的主意，怎么从前从来没想到过呢？
廖春娟见谢艳不接话，还以为她又有担忧，于是赶紧道：“想怀孕也简单，我表姐在镇卫生所当护士，只要我帮你说一声，她能悄悄把你上的环给取下来。”
村子里生了孩子的妇女由妇女主任杜敏安排，统统要上节育环。
每隔两年都要检查环是否脱落。
谢艳本就觉得主意好，眼下连取环的事也给搞定了，当下便接声问道：“那我什么时候能见你表姐去？”
廖春娟捶了两棒子衣服：“下回赶集的时候，趁着人多，我和你一道儿去！”
……
谢艳回家的时候，天还亮着。
正是傍晚时分，落日像咸蛋黄一样裹在粉红色的云霞里。
院子中间，肖小小手里扯着一根红头绳正在给身前的林琴心辫小辫儿。
林琴心坐在马扎上，小脑袋一歪一歪，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。
左边蹲着的张思思摸了摸自己辫子上头的普通橡皮筋，表示很羡慕。
右边坐着的张程程扯了扯思思辫子上头的黑色橡皮筋，心里很痛苦。
红色的头绳在林琴心头上扎成了一朵花儿，格外的漂亮。
“妈，我也想扎红头绳！”张程程细声细气，第一次鼓起勇气，把心里的话说出来。
张思思看看张程程，又看看林琴心，大嗓门的也喊了起来：“妈！我也想！我也想！”
“没了！”肖小小摊手，“只有一根！”
“那为什么只给琴心不给我们？”张程程弱弱的问。
“是呀是呀，为什么只给琴心妹妹，不给我们？”张思思后知后觉。
“因为只有一根。”肖小小说得理所当然，“给了思思，程程怎么办？给了程程，那思思呢？”
“你们俩都是妈的女儿，是双胞胎的姐妹，我得一视同仁啊！”肖小小接着说，“那就只好都不给，留着也是留着不如给琴心好了。”
“嗯！妈妈说得好有道理！”张思思若有所悟。
有道理个鬼呀！张程程咬牙切齿！分明就是偏心林琴心嘛！
张程程的神情，林琴心看在眼里，她只觉得这两姐妹有点好玩。胆子大的没脑子，有脑子的没胆子。
正想逗逗那个一脸不服气的张程程，脸一抬，便见谢艳挑着筐从石阶处走上来。
“哎哟，二弟妹回来啦！”肖小小一看到谢艳，连忙站起身来，扯开嗓门大声说话，生怕屋子里的许如芳听不见。
肖小小喊完之后，这才打眼细看。
只见谢艳一身的泥巴，整个人像是从泥坑里滚回来的一样，刚想奚落她不会出去卖菜只会出去丢人时，便见谢艳担着的两个筐子都空了。
“你这……黄瓜全卖完了？”肖小小陡然瞪大了眼睛，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。
想当初，她第一次担菜去卖的时候，不仅自己带着菜摔了一大跤，摔坏了一半的白菜不说，另外一半也脏兮兮几乎一颗没卖得出去，又费力的全给担了回来。
那一天，肖小小被许如芳骂得狗血淋头，她只想谢艳也尝尝她当初的滋味。
“怎么？我把黄瓜都卖完了你不高兴？”谢艳反问。
话音刚落，便见许如芳从堂屋里走了出来。
许如芳手里拿着两块花布，径直走到林琴心跟前去比了比后，这才扭头问谢艳：“黄瓜卖完了？”
谢艳愣了愣，不答反问：“妈，你要给琴心做衣服？”
这两块鹅黄色带碧丝儿的棉缎子花布，颜色雅丽布质也好，是许如芳的嫁妆。
谢艳从前无意间见过一次，只见一次，她就喜欢上了，好几回都借着各种由头想把这两块布从许如芳手里哄过来，可每次都没成功。
最近一次惦记这两块布还是谢艳怀来弟的时候。
那时候有个大仙游走在村子里来，指着谢艳的大肚子说保准怀的是个男娃。
那时候谢艳又骄傲又得意，当下便向许如芳明说，想要这两块花布给娃做新衣服。
可许如芳说什么也没同意。
后来谢艳生下张来弟，便再没有打过这两块布的主意了。
“怎么，我做什么还要向你报告吗？”许如芳面不改色。
“不不是。”谢艳回过了神来。
“我问你黄瓜卖完了吗？”许如芳向前走了两步，又再一次发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