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黑得像是在天井里蒙上糊了水的厚牛皮纸，潮腻腻的一丝光亮也漏不进来。
廖春娟深一脚浅一脚，埋着头往村口去。
虽然平日里她的胆子也不小，可要叫她在这大黑天里独自一个人走夜路，那也是万万不敢的。
只是眼下她实在是又怒又气，今天她竟然在自己家里叫那姓张的给打得缺了牙，这口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。
要就这么算了，那岂不是人人都以为她廖春娟是好欺负的了？
人人都以为她廖春娟的男人不中用，就可以随意的上家门里来凌/辱她吗？
廖春娟说什么也要去镇上公安局告那姓张的去，她这回可是证据确凿，脸上的伤还新着呢，断掉的牙也揣兜里的，还有刚刚那些路过看热闹的乡亲，人人都可以替她作证。
只要她一报案，张海川的伤害罪那就是坐实了的，怎么也得把他关进去一段时间。
她廖春娟要让全村的人知道，自己是不好惹的，惹了她欺负了她就只等坐大牢去吧！
“张海川，你个畜生，你个二百五，你等着吧！我可要叫你好受！叫你后悔！叫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！”廖春娟嘴里哼哼唧唧，一边走一边骂。
刚走到村口，就见前头手电筒的灯光亮闪闪的，有人走夜路回村来了。
廖春娟招呼也不想打，只想当成没看见，没成想那亮光在自己脸上照了两照，便听那走夜路的人一声嚎叫：“妈呀！见鬼了！”
话音刚落，廖春娟的脸上就被人拍了一土铲……
那走夜路的正是李八婆的儿子宋正奇，他家在马路边的田地最多，眼下正值收获的季节，他去山林里犁完地后，还得回马路边的田里收庄稼，每天都得忙到天黑透了才能往家里赶。
别看宋正奇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，平时嘴上不饶人，可偏偏最是怕黑。
好几次宋正奇都嚷着让他妈李八婆收庄稼去，只因为天一黑，他一个人走在乡村的小道儿上就发憷，四周的玉米杆子，晃悠着的蒿草，重重叠叠，窸窸窣窣，就像是有一群默不作声但瞪大了眼睛的人，一个个人站在黑暗之中无声的盯着自己。
盯得宋正奇心里发毛，背上冒汗。
也幸好李八婆只有宋正奇这一个儿子，平日里也宝贝得紧，只要李八婆没有什么事都会应了宋正奇的要求，摸黑收庄稼去。
偏偏今天李八婆有些头疼，中午吃完饭就一直在床上躺着，收庄稼这事自然只能宋正奇去了。
宋正奇收完庄稼一手拿着土铲，一手拿着手电，今晚的天色又格外的黑，耳边呜呜的风吹，双腿正打颤呢，手电一晃突然看到一个满脸是血披头散发的女人，魂儿都飞到天上去了，宋正奇脑子一片发懵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抡起土铲使出全身的力气朝那“女鬼”拍去。
一拍之后，扔了土铲拔腿便往家里跑……
廖春娟是第二天早上，天亮之后被出村送货的张海川碰上的。
廖春娟脑门都快被拍扁了，血糊糊的一个人躺在村口的路边，张海川一开始还没认出那人是谁，可见那四流的血也害怕得很，停下车上去两步，用脚踢了踢那人后，廖春娟闷哼一声，张海川才认出人来。
一见是廖春娟，张海川只想踹她一脚骂一声活该！
真是恶人自有天收，人坏了自然该遭报应！
张海川跨上车头也不回的就想走，可车开出去两三米了，实在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，廖春娟是个畜生，自己难不成也是畜生？
虽然想狠揍廖春娟一顿，甚至是想杀了她，可真这样看着她死也还是过不去良心。
张海川于是又把车开了回来，赶忙去叫来了刘顺科，两个人齐手把廖春娟抬上三轮车，一起把人拉到了镇上卫生所去。
……
这天下午的劳作课全班同学都去村里帮人干农活儿，这是肖小小和校长谈妥了的。
每周两节劳作课，按村里每户劳动力的紧缺程度排成表，依次去各家的田地里帮忙。
这样一来，既解决了家里没人耕地的困境，又能锻炼锻炼孩子，双赢。
村里家家户户都说肖小小这妇女主任当得好，杜敏听见了关着门大骂肖小小阴险，又骂那些乡亲们不要脸，都是些没有良心的畜生！
刚骂完一出门，一群小学生甩着锄头从她家门前走过，黄臭臭的泥巴甩了她一身。
“你们！没长眼睛的东西！锄头怎么乱甩呢！我这新衣服，你们赔得起吗？”杜敏彻底怒了，抬手就要去揪住一个小崽子，“给我洗干净了再走！”
她这随手一抓，抓住的正是符朗。
符朗圆嘟嘟的小脸被她揪住五个指印。
“你知道我这衣服是在哪儿买的吗？”杜敏扯了扯自己的衣襟，“这可是从市里的百货商场买回来的！”
这可不是假话，这的确良的衬衣是刘顺科去镇上开会的时候，专门托了人去市里的百货商场买的，花了半个来月才送到杜敏的手里。
杜敏隔三差五就要穿上美一美，只觉得这花纹这样式，真是好看得不行，城里的东西确实不一样。
“你今天必须得给我洗干净了，要洗不干净，把你扣我这儿抵债！”杜敏气得不行。
“不是我。”符朗开口，轻轻说了一句，他锄头拿得好好的一点也没乱甩，杜姨身上的泥点子肯定不是自己甩的。
“不是你那是谁？”杜敏盯着他，“你指出个人来，不然就是你！”
“我……”符朗看了一圈，实在是说不出来是谁。
“疑罪从无你不懂吗？”林琴心站了出来，拦在了符朗前边，“事实不清楚，证据不确实不充分，全当无罪，你告到法院去也起诉不了的，你要是说这泥点子是符朗甩的，你得拿出确凿的证据来，人证有吗，谁看见了？物证有吗？你拿相机拍下来了吗？”
“你……你在说些什么！”杜敏头都听大了，一句话有半句都没听懂，还什么相机？相机那是城里人才有的东西，她怎么可能会有？
那小妮子是在嘲讽自己吗？杜敏越想越气，可林琴心冷着脸，竟生出一股叫人不容诋驳的气势，生生让杜敏矮了一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