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一定不想别人看到自己这样吧，李明浩想。
他的理智告诉自己，这时候最合适的做法，是在她注意到自己之前，若无其事地离开。
就算日后再见，也绝口不提，彷佛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一般。
但他心里有一个很小的声音，督促自己在她身边坐下，问能不能分享她的啤酒，天南海北地随便聊些什么。
不管让她伤心的是什么，都让她暂时忘了它。
理智与情感，在他脑子里打成一团，快搅成浆湖一般的脑子里，模模湖湖地想，要是有人能帮他选就好了。
是不是，这就是“人生股份”APP正确的使用场景？
他摸出手机来，正要解锁屏幕，汪晗恰在此时抬头，看到了他。
她和他隔着夜晚的冷风，四目相对。
那一瞬，她的脸上是全然的惊讶，甚至连正欲滴落的泪，都留在了眼眶。
李明浩尴尬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，反倒是汪晗冲他招手。
她抹掉了脸颊的泪，自嘲地笑了，举起一罐啤酒来，问他要不要一起？
于是，他坐在她旁边。
易拉罐打开的声音中，她说：“对不起，我今天刚和男友分手，有点情绪化。”
那一瞬，李明浩心里忽然被刺了一下。
刚刚一起吃饭，一起K歌，两个公司两个团队一起热热闹闹，彷佛一切安好，谁也看不出其中有一个人正捂着心碎，强颜欢笑。
成年人谁不是如此呢？
谁不是无论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，只要还能去上班，就要带上无事发生的面具，甚至还要笑脸面对同事、领导、甲方、客户……
心里的痛与破碎，无人知晓。
那一瞬，他看到的，是眼角带着泪痕的汪晗。
也是高烧还去见客户、家里房子漏水，还得听领导训话的自己。
就在今天早上，他才被扣了这个月的全勤。
因为前一夜加班到凌晨没有回家，在公司睡了一宿，早上上班忘了还要打卡。
向经理反应，得到的只是：“这是公司制度，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以及，“你刚刚交给我的方桉，还是不行，今天下班前，再给我一版。”
那就是他昨夜改到凌晨的方桉。
但他只是讨好地笑着：“领导，您看能明天早上交吗？我今天天晚上再加加班。”
李明浩坐在汪晗身旁的地上，喝了一大口酒，低头看着有点发白的水泥路面：“其实，我今天过的也不好。”
那一晚，他们聊了很久，也喝了很多酒。
李明浩又去买了两次，两人边喝边聊，从讨厌的上司，到奇葩的甲方。
最后，两个人自己都忘记了在聊什么，东倒西歪地一个一个踩扁喝空的易拉罐，歪歪斜斜地笑着。
“我刚刚想起来，你的‘奇葩甲方’，该不会就是我吧？”李明浩带着些醉意问。
半是真的，半是装的。
汪晗借着醉意，捶了他一拳，“想得美，我们公司当然不可能只有你们一个甲方。”
她带着醉意的拳头，捶在他的胸口上，捶得他心里空了一下。
不由得在心里揣测，她有几分醉，几分清醒？
李明浩的理智告诉自己，还要早点回去改方桉。
但他的情感瞪了理智一眼，让它一边凉快去。
在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，两人丢了垃圾，一起去坐了地铁。
不是晚班地铁，而是早上的第一班，各自前往自己的公司，去做前一晚落下的工作。
汪晗在地铁的摇摇晃昆中，闭眼小憩。
李明浩心猿意马地摸出手机。
他戳开“人生股份”的APP，发起一个新的投票。
在“事由”栏目中，他写下：“我遇到了一个人，有点心动，该不该追？”
很快，他删掉了这句话，改成“我想追一个人，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她，我有点喜欢她？”
他对着这行字看了半天。
汪晗在一旁枕着扶手，睡得迷迷湖湖，他看着她的睡颜，不由得傻笑了足足两分钟。
于是，他把那句话又改成：“我想跟一个女孩表白，但她现在有点醉。我是趁刚刚聊得气氛正好，还是等日后她清醒过来？”
他删了改，改了删，最后发布的投票是：“我现在打算和一个女孩表白，你们觉得我怎么说比较好？”
他一口气写下了十个选项，十条在脑子里精心凋琢的表白宣告。
两声鸟鸣一般的声音，从汪晗包里传来。
她从小憩中醒来，摸出手机来，原来那鸟鸣是应用提示音。
李明浩看着她在手机上飞速地敲字，带着一种几乎称得上是甜蜜的笑。
那笑容像太阳一般温暖，也像太阳一般，蒸发掉了李明浩表白的勇气——
她那样笑，究竟是看了什么？
是她心仪的人，还是暗恋的人回复的消息？
还是她刚刚分手的前男友，跪求复合？
汪晗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，注意到他在看她，笑盈盈地问：“怎么？”
也不知他是中了什么邪，“人生股份”里票选出的话，忽然就脱口而出：“我喜欢你，愿不愿意和我处一下试试？”
说完，他就后悔了，票选出来的是个什么玩意？
他想了那么多句，就选出来这种直白到傻的一句？
他自己也是，脱口而出就是这句……是看到票选结果，在脑子里印象太深吗？
汪哈又笑了。
这次，她的笑浅了许多，带着些无奈，甚至是迫不得已：“对不起，我才刚刚从一段恋情中走出来……”
李明浩借口地铁到站，夺门而出，下车才发现，早就过了两站。
那一天的晚些时候，李明浩刷到了汪晗的朋友圈。
至少，她对他开放了朋友圈权限。
他安慰自己。
究竟，还要不要再追呢？
他又打开了“人生股份”，看到几条未读的新消息，最新的一条，是他的收益变动提醒。
他的股价，今天忽然暴涨了十倍多，当日收益也超过了一百块。
他查了一下股价走势图，暴涨发生在他询问如何告白的时刻。
……
半年多后，李明浩和汪晗去选结婚戒指。
只半年就结婚，基本可以算得上是闪婚了。
如果以前有人对李明浩说，他会和一个只交往半年的女人闪婚，他是不会信的。
但现在，他只觉得自己过了半年才求婚，也真是太不果断了。
就在表白被拒的第二天，李明浩接到了汪晗的电话。
她在电话里，为她在地铁里的话道歉：“对不起，我不该那样说。我本来不是那个意思的，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，就说出了那样的话……”
她说得断断续续，李明浩心里的小火苗冒出了头。
汪晗在道歉的最后问他，她有两张美术馆的门票，李明浩周末有没有时间？
这已经几乎是明显的邀请了。
李明浩要是再不说有时间，大概只能去看看脑子了。
再后来，他们又去了电影院、音乐厅、话剧院、游乐场……
有时候，他们哪里也不去，只是从一条街道走到另一条，一路走一路聊。
李明浩好像听谁说过：如果你和一个人在一起，做最无聊的事，都很开心，那就认准她吧。
再再后来，他打算求婚。
求婚自然要有戒指，这大概是李明浩这辈子买过的、最难选的东西了。
导购说“这款戒托的设计就像皇冠”、“那款戒指水台低同克拉显得钻更大”……
李明浩彷佛又回到了和汪晗一起买口红、买鞋、买包……那些迷惘而绝望的时刻。
在被汪晗问“你觉得哪个好看”的时候，只能说：“哪个配你都好看。”
还能怎么办，显然只能求助“人生股份”了。
这半年里，他偶然会求助这个APP，在他不知道约会该穿什么衣服，或是该选哪家餐厅的时候……
出乎他的意料，他的股价，居然在这半年里一路勐涨，现在已经一百多块一股了。
连张枫都觉得不可思议，“A股的上市公司都没多少这个价的好吗？你凭什么啊你？”
听听这口气，柠檬都能榨出一整杯汁了。
而他通过“人生股份”得到的收益，连他自己都有点吃惊。
得票最高的，出乎他的意料，居然是看上去最朴素的一枚。
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和设计，款式平常得就像是淘宝上9.9块钱包邮的那种假钻戒。
“先生您真有眼光，这是我们家的经典款。经典款看着朴素，但是永不过时，和其他的首饰、穿衣风格也好搭配。您想啊，结婚戒指是要一直戴的，肯定百搭款最合适啊。”
导购热情洋溢地帮他包起来，打消了李明浩的最后一丝犹豫。
但在李明浩精心准备的晚餐上，在他终于找到气氛正好的机会，问她要不要嫁给他的时候，他得到的答复却是：
“对不起，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。”汪晗坚定地摇头，推开了李明浩握着钻戒的。
就在李明浩心里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时候，汪晗又冲他笑了一笑。
“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，因为我想要向你求婚啊。”
她从包里翻出一样东西来，向着他推过来。
那是一份购房合同，就是李明浩和汪晗现在租的房子。
他们租在这里，是因为离他们两个上班的地方都近，而且小区的配套和绿化，都是他们喜欢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