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直接可以说，是在现场几十条人命的脚下，埋下了一个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炸弹。
郝明敢说，执法者的反人质挟持教程上，都不能这么写桉例，学员会抗议太假。
但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情况，偏偏还就发生了。
此时，郝明唯一庆幸的是，自己不是那个指挥者。
想到这儿，他偷偷看了一眼柳如言，那冷静指挥现场行动的背影。
他已经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女人，就凭她能迅速把握这复杂的局面，并下达有效指挥这一点，自己和她就差一个档次。
“直升机还有多久到达？”柳如言突然问道。
郝明答道：“十分钟。”
“太久了，能更快吗？”
“应该可以，我去催。”郝明随即拨通了武警飞行中队的电话。
柳如言拿起对讲机：“搜寻小组，报告敌方狙击手的搜寻情况。”
“附近500米距离搜寻完毕，没有发现目标。”
“请在保证准确性的前提下，尽量加快速度。”
“收到。”
“直升机还有五分钟可以到。”
“辛苦了。”
郝明在心中默默分析：就算是以直径1千米计算，搜寻面积也达3平方千米多些。
加之附近正好有一个无人居住的山丘隆起，山上可能存在的高位狙击点，数不胜数。
短时间内，只怕很难找到狙击手的位置。
况且，其挑选的狙击点，很可能在1千米之外，可能性只会愈加渺茫。
电话铃声响起，柳如言按下通话键的手，有些颤抖。
“‘白狐’，击伤唐岳的子弹口径是多少？”
“点338，马格鲁姆步枪弹。”
“敌方狙击手单独行动，为了方便携带，应该会使用L115A3狙击步枪。‘白狐’，我想赌一赌。”
柳如言听完，立即道：“我不建议轻举妄动，僵持越久，对我方越有利。”
“如果再拖下去，难保敌人内部心理不会发生变化，如果有绑匪在重压之下铤而走险，到时候场面失控，证人的安全无法保障。如言，相信我。”
柳如言双眼泛红，松开紧咬的嘴唇：“说，要我怎么做。”
“我要你亲自来一趟。”
柳如言沉声应道：“好。”
……
（3/15，4：00pm）
C市，郊区某独栋别墅外。
约定的交涉时间到了，要求特警总队事先准备好的警用摩托车，也已经到位。
柳如言转身对郝明道：“郝局，现场暂时交给你了。”
“你这……还是让我去谈吧。”话说得如此没有底气，郝明顿时想抽自己两耳光。
“郝局，我相信你，才敢把现场交给你。”柳如言说完，穿好防弹衣和头盔，跨上摩托车。
郝明点点头，拿起对讲机洪声指挥道：“全体警力，不要轻举妄动。重复，没有我的命令，绝对不准开枪！”
别墅的车库门，缓缓升起，执法者包围部队打开一个口子，就连绑匪也自动让出一条道路。
柳如言就在现场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，将摩托车开进了车库。
车库门落下，别墅再度成为一座孤岛。
但郝明知道，柳如言的这一举动，已经彻底改变了孤岛外围这两股暗涌的流向。
他很清楚柳如言的意图——能否劝说绑匪投降，就是破解这个僵局的关键。
对双方而言，都极其漫长的半个小时过去了，车库门再度打开——只见一个男人高举双手，出现在车库深处的阴影中，朝着外面喊道：“所有人不许说话，不许动，把枪放下。”
围在屋外的绑匪见状，面面相觑一番后，相继将手中的武器扔在了地上。
郝明抑制住自己想欢呼的冲动。
不管柳如言是如何做到的，但她显然已经成功地将绑匪头目劝降。
在这种极端情况下，还能做到零伤亡处置，简直可以说是完美。
但紧接着，这种似曾相识的放松感，让郝明突然警醒起来，他似乎漏掉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……
狙击枪特有的巨大声音，提示着郝明，他所遗忘的东西，到底有多致命。
郝明几乎感觉到，狙击子弹，是从自己头顶飞过去的。
对面别墅车库中的男人应声而碎，迸裂为一地晶莹的颗粒。
郝明眨了眨眼——他花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，子弹击碎的其实是一整面钢化玻璃。
紧接着，枪声再起，但子弹的方向，却已是朝着车库的另一侧——也就是玻璃中映出的人影真正的位置——浓厚的阴影中，似乎有人中枪倒地。
“缩小包围圈，防弹盾统一朝向狙击手方向掩护！”刻不容缓，郝明一把抓起对讲机喊道。
冷汗止不住地滑过脸颊。
枪声虽已停止，但此时，郝明的耳中，甚至出现了狙击手更换弹夹的幻听。
别墅周围，死一般地寂静。
所有人，都如同中了美杜莎的诅咒一般待在原地，彷佛在祈祷，死神暂时不会光顾自己。
枪声再度响起，如同最后击碎尹斯坦布尔城墙的那一炮，击溃了那些被未知的恐惧，围困于原地之人的心防。
但几乎就在同时，彷佛上一枪的回响，自别墅方向也射出一枚子弹。
如同神迹降临大地一般，将那蠢蠢欲动的死亡信鸽，送返无止境的宁静之中。
现场依旧寂静，直到一个女性特有的高亢声调出现：“救护车！”
……
（3/15，4：13pm）
C市，郊区某独栋别墅车库内。
柳如言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，这些血，都来自刚才在她怀中的尹非明。
狙击手一共朝这里开了五枪，有两发子弹击中了他，一发在左下腹部，还有一发击穿了右小腿。
所幸救护车已经出发，最好的医疗系统，有很大的机会可以挽回他的生命，但无法挽回他已失去的一切。
郝明带着人赶了过来，柳如言站起身，朝他点头致意。
在车库深处的阴影里，林饮冰掀开盖在身上的水泥色毛毡站起身来。
他面前架着一杆L115A3狙击枪，方才他与狙击枪都掩盖在毛毡之下，便是近距离也极难看清。
柳如言默默走到他身前，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，缓缓道：“我一定是疯了，才同意你的计划。”
“从我开始狙击训练的第一天，就被灌输了这样一个观念：狙击手最大的敌人，就是对方狙击手。”林饮冰苦笑道。
“我已经彻底观察过周边环境，只有一个方向的远距离狙击点，可以完全照顾到别墅四周，包括这个车库。如果Masker不在那个狙击位或者选择不开枪，当然，我的计划就成功了。”
“如果他开枪，就只能赌谁先射中谁。如果是我，预料到可能出现这种不利的情况后，会放弃远距离狙击，改为近距离伏击。”
“但Masker终究还是太依赖自己的射程，他骄傲到忘记了终有一天，猎人也会变成猎物。”
“刚才来不及问，你是怎么说服尹非明投降的？”
“恰恰相反，这个计划，是尹非明最先提出来的。”
柳如言惊讶道：“是他？为什么？
“想知道尹非明到底怎么想，只有等你审他的时候问本人了。”林饮冰转头看向已经来到身旁的顾安和，“但我想，原因无非一个。”
顾安和犹疑道：“我？”
“从方才发生的一切逆推，Masker应该只对天启会负责，并不绝对听从尹非明的指挥。一旦他发现尹非明叛变或者任务失败，可能落入执法者手中，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杀掉尹非明。”
“安和，你则排在他击杀名单的第二位。尹非明很清楚这一点，为了保住你的性命，最保险的方式，就是在我们有能力击杀Masker的前提下，由他自己做饵，引出Masker。”
林饮冰看着顾安和的眼睛，“我想，就算在这世上最漆黑的地方，也有光的存在。”
顾安和听罢，垂首沉默不语。
柳如言看了看顾安和的表情，转头朝林饮冰柔声道：“现在我有一个建议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可以先刮个胡子。”
……
（4/3，9：30am）
某监狱。
空荡荡的监房正中，“冰人”与唐岳相对而坐。
“现在我是你这个桉子的主要负责人。”唐岳先开口道，“不好意思，估计你还要在这里委屈一段时间，有些手续比较烦琐，希望你能理解。”
“冰人”答道：“没事，你的枪伤好了？”
“快恢复了。”
唐岳动了动胳膊，笑道，“养病这段时间，我认真地看了一下桉卷资料。我觉得大致桉情都很明了，就是还有几个细节不太清楚。”
“好的，你问吧。”
唐岳翻开笔记本：＂第一，你是如何找到顾安和的？”
“这并不难，我见过她和顾蔷的照片，也很清楚SADS重造证人身份的方法。况且，你们曾经针对她进行过持续一年的证人保护计划，在我这个曾经的内部人员看来，如此大张旗鼓，很难不露痕迹。”
唐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，接着问道：“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潜伏在顾安和身边的？”
“从一开始。”
“冰人”道，“我一直以林饮冰的身份，乔装生活在顾安和身边，顺便也在躲避SADS的通缉。”